那不是一家書店，雖然它賣很多書與雜誌。

我到目前僅去過一次，光這一次就教我畢生難忘。

整整十年前的事了，至今還常浮現在我腦海，不像一次忘不掉的海嘯，卻更接近放眼望去的一片汪洋。那教人在不同的人生階段，想起了很多事情。

那是我頭一次去日本旅遊，我住在東京下目黑站的一個親戚家。

第一天到的晚上，親戚帶我去樓下一家燒鳥店吃晚餐。

雖然之前在書上就已讀過，日文的燒鳥就是我們的烤雞，但是進到店裡面還是小震驚了一下。

一間看來不過五六坪大的店，迷漫著一股烤肉與油脂交織出來的特殊香味。

店內擺了七張桌子，我們去的時候是晚上八點多，已有三張桌子坐著客人，老闆頭上綁著一條藍白相間的頭巾，烤肉架上排著幾乎過半的烤肉串。

整家店給我的印象，不再是我們過去那種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老調，而是空氣中散放出一股很寧靜的感覺，好像很久以前才經驗過的沉靜。

並也不是整家店都沒人說話，客人中不乏有人時或高聲說話，老闆也不時會跟熟客交談，而是你感覺來到這裡的人，每個人都很清楚自己要什麼、自己在做什麼。

這很難描述得清楚，但那感覺就像老闆烤肉架上那些各部位的雞肉串，沒有一點贅肉。每一次你所看到的畫面，它所呈現出來的，都給你一種很清晰的感覺。

由於喝了點酒，我跟親戚說我想去附近走走，順便買包日本煙。

我在親戚家巷子拐角出去的地方就看到一台香煙自動販賣機。我第一眼看到時，有那種在台灣大葉高島屋裡的紀伊國屋書店，看到書架上的日文口袋書的錯覺。

零錢不多的我，剛好足以買一包Lucky Strike。把煙放進口袋後，原本想轉身回去，忽然覺得「還是應該」買一包日本煙。於是繼續往前走。

走了三個路口，終於看到一家便利商店，這時已經是晚上快十一點。

大玻璃窗裡面，一對年輕男女臉貼著臉站著合拿一本雜誌，輕聲談論著。

我記得我在這家便利商店待了有半個小時，除了小流覽日式便利商店內的東西外，還因為買咖啡而跟櫃台小姐糾纏了一下。

「call菲。」我用了兩次英文跟小姐說我要咖啡，她竟然對我搖了至少五次頭。

「call he。」後來我突然想起日劇裡是這麼說的，她才搞懂我的意思。

我出便利商店，再度走過大玻璃窗，那對男女還拿著雜誌在談論。

時間已經過了好半天，什麼文章能引起兩人如此熱情地討論，而且還兩臉正色，這我就很好奇了。

於是我又走回便利商店，在距離兩人不到兩公尺距離的地方，我就發現他們面前竟然是一整大架的色情雜誌，每本的封面都是「色」彩繽紛。

我真是愣在那裡：如此公開，如此正經，如此只說不做，&如此的多──在那我們向來認為只能「存活」在被窩裡的小小春色。

八天後，我離開日本的前一天，整天的行程我安排自己到聞名已久的書店街神保町。

中午時分，我還在猶豫我的午餐要怎麼解決之際，路過一家書店門口，瞥見店裡面擠滿了人，每個人都很專注地看書，那模樣真是教人很好奇這家書店的書，到底為什麼這麼有魅力，令進來的人都無暇顧及他人。

我推開門進去，還沒打開任何一本書，只走了幾步，但見站著的每一個男人，人手一本色情書或雜誌。

我錯愕地走出來。錯愕不是因為自己竟然走進了一家色情書店，而是書店裡真是安靜到，連一根針掉下地都聽得上。

這裡，每一個人都很清楚自己做什麼、要什麼。如此專注，如此心無旁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