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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05/23 22:14:13瀏覽3653｜回應1｜推薦12 | |
| 讀李後主的詞永遠無法輕鬆。這個藝術天才本身便是一個謎─前半生的的富貴榮華與後半生的羞辱痛苦，帶給他與眾不同的情感的衝擊與痛苦的深刻。從這個角度看來，他簡直就是天造地設，「國家不幸詩家幸」，生來便要成為文學史上的傳奇人物的命。
有人能跟他一樣，做了半輩子錦衣玉食、一言九鼎的「官家」(皇帝)，但下半輩子卻吃盡國破家亡，被俘北上，妻子不保，只能揮淚對著宮娥，泣訴「此中日夕，以淚珠洗面」的苦？ 讀李後主前半生的詞，每每會驚艷於他用詞的創意與工巧。寫大周后唱歌的美貌，他用「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美女的櫻桃小口初綻引聲的樣子，竟然被他用「櫻桃破」三個字形容地這麼雅，這麼好！ 而真正讓他千古留名的，卻是他後半生歷盡風霜，備受苦難錘鍊的佳作。不論是「四十年來家國」，還是「無言獨上西樓」，中年詞人綿綿不絕的幽恨，總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的汩汩流動在中國文學的長河裡。 讀到一則李後主的軼事。聽說他到了汴京，以「違命侯」的羞辱身分，參加宋太祖趙匡胤的宴會 (我想他不敢不去吧)。趙匡胤問他：聽說你喜歡舞文弄墨，塗塗寫寫，請問你平生最得意的一聯是甚麼？ 後主沉吟了一會，說：「揖讓月在手，動搖風滿懷。」不知是不是嫉妒他的才氣，大老粗趙匡胤便以勝利者的優越感回了一句：「好一個翰林學士！」意思是：你就算才高八斗，現在不也是我的階下之囚？你根本不配當皇帝，頂多只能幹個皇家御用文人的角色呀！ 可絕頂聰明的李煜，難道會不知道，這是個他永遠無法獲勝的局？勝國遺虜，再精采的文章，再令人拍案叫奇的精句，怎會有人敢為他叫好？那他還沉思半晌，正正經經地答出一定會被打臉的答案幹嘛？ 即使如此，他還是要講，還是要以文化上、精神上的優越，睥睨唯力是視的武夫。他知道：今天這個局不可能善了─就算他低頭，就算稽首泣血，一語不發，一字不書，口稱「皇上聖明」，他就逃得了，活得下去？ 傻，但不笨。李後主要借後人的手為他翻案。他知道：開封宮廷的搖尾系統自會有人幫他一字不遺地寫下這則公案─可能還會加上「煜慚懼震恐，膺我德威」之類的廢話。他等著，等到山陵水竭，等到海枯石爛，等到宋朝在後代眼中都已「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之後。朱門圮，高樓塌，斯人憔悴。滄海桑田，物換星移，那時自然有人會為他討回公道。皇朝，沒了；偉人，爛了；江山，綠了幾千幾百回後，錦繡文章，仍然會流傳下去。 那麼「揖讓月在手，動搖風滿懷」，這二句詩高在哪裡？ 月在空中，人在地上。愚俗之人不配有月，功名之人不暇有月；唯有詩人，哀吾生之須臾，羨宇宙之無窮。不能挾飛仙以遨遊，只好對天地長揖，明月清風，便這麼滴溜溜地與醉意撞個滿懷。詩人也知道這樣的瀟灑「不可乎驟得」，所以只能將悲情殘志，「托遺響於悲風」。 而今夜，印度洋的信風越過安達曼尼古巴麻六甲，挾著拔山倒樹般的雷電，吹到這個舊稱淡馬錫的島上。猋遠舉兮，靈皇既降，後主詩魂，且來就此一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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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