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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1/27 16:00:08瀏覽1623|回應0|推薦14 | |
西元前307年,趙國的「武靈王」做出了劃時代的決定:一改祖制,胡服騎射,以解決迫在眼前的問題─「富國強兵」。
已往史家在評論「胡服騎射」這件大事的時候,採用的多是唯心主義的觀點。不外乎趙武靈王如何說服了國內的貴族與一般民眾,克服心理障礙,脫掉中原慣用的寬袍大袖,換上方便的窄袖皮褲。更深一層的分析還有:為何要讓所有人民都換上胡服,而不是只讓軍隊換裝?可信的原因在於:一支奇裝異服的民族軍隊不可能得到人民的讚賞,而不受祝福的軍隊士氣必然不高,戰鬥力也會受到影響。這一點,與滿洲人堅持漢地民眾必須薙髮的道理是一樣的。不同的衣裝與髮式代表不同的文化意涵,與是否接受該種意識型態。清初文人就記載了某支江南清軍遭受圍攻時,就強迫人民薙髮,緊接著就發動剛剛薙過髮的人民登上城牆助戰的事。 但胡服騎射,仍需重大的物質基礎。擺在武靈王眼前的難題有二:一是錢,二是馬。軍隊需要錢製備裝備,尤其需要戰馬,而解決二者的關鍵,都在北方那片草原上。如何聯通北方商道,使得中原的物產能與草原物產互通有無,讓趙國享受草原商路的利益,這是攸關胡服騎射能否成功的關鍵。於是他採取了二個行動: 第一步,掃清趙國與草原間的障礙─一是「中山」國,二是「林胡」族。他們之前一直盤踞橫亙在商道之末,抽取高額的關稅。根據《史記‧趙世家》,西元前306年,趙「略中山地」「林胡王獻馬」;306年,又「攻中山」,303年,再「攻中山」……之後無歲無之,直到西元前297年,徹底消滅中山王國。 第二步,完善商道,保護商人,以確保馬源與稅源。嚴格來說,趙國,並沒有「新建」這道趙長城,而只是就現有的商道加以改善而已。遊牧部落歡迎商人,不歡迎農民。前者為他們貿通有無,而後者只會砍伐林木,改變他們的生活環境,甚至滅絕他們的部落與文化。而趙國這道長城,只是根據遊牧民族的需求,幫助他們,也幫助自己去除「貿易障礙」而已。 趙國胡服騎射的成效是顯而易見的。西元前270年,秦國圍攻遠在太行山以西的趙國城邑閼與,趙國朝野多不主張救援:距離太遠。按孫子的說法:部隊行軍速度如果達到每天五十華里,只有一半的士兵可以跟上─按閼與偏遠的程度,步兵至少要行軍八天以上。更何況長途行軍後的疲累士兵還得與秦國的虎狼之師交戰! 將軍趙奢 (他就是後來那個害趙國損失四十五萬人的「紙上談兵」的趙括的爸爸)力排眾議。他領救兵出發,但在國都邯鄲城外就按兵不動,似乎是怯戰避戰。如此欺敵整整28天,然後奇蹟出現:他在二天一夜之內,將趙軍主力憑空移動了180公里,出現在閼與城下,而且顯然趙軍並不累,因為他還立刻調動了一萬人攻佔了城外戰略高地! 史書沒有詳載這次行軍的細節,但肯定與部隊乘馬行軍脫不了關係。從後來論功行賞,趙奢被賜與的封號也可以探知一二─「馬服君」。 話題帶回來長城。西元前221年,中國一統於秦王朝。在「亡秦者胡」的謠言與帝國北疆的國防壓力下,秦始皇命令將軍蒙恬統率三十萬大軍,趕走所有在「河南地」(河套以南,鄂爾多斯高原) 的遊牧部落,並且沿著黃河,增築四十四個縣城;同時徵召百萬民伕─包括孟姜女的丈夫在內,連接補修原秦、趙、燕三國長城,形成新的國防線。這樣子,至少從圖上來看,少了許多突出部與凹陷部,國防線更為平整,同時憑恃著黃河天塹,帝國的安全狀況比以前好多了。 後來發生的事卻剛好與始皇帝的心願相反。付出重大代價而興修的秦「萬里長城」,反而將帝國拖入了連年戰爭的消耗泥淖。首先,「河南地」是遊牧部落的越冬牧場,他們如今被硬生生鎖在牆外,飢寒交迫,只好拼死一戰;第二,為了維護這條邊界,三十萬軍人必須長年戍守在北方國境線上─這是已往秦、趙、燕三國邊境部隊總和的三十倍。而為了供養這些士兵,內地更必須花上十倍以上的代價,將物資與人力運來北方。如此調動人力物力的煩擾不安,恰恰構成後來推翻帝國的導火線─陳勝、吳廣便是領著將赴北方的「戍卒」而「揭竿起義」。 長城變了。它從便利遊牧民族與農耕民族的生命線,變成了區隔他我,確立界線與畛域,充滿廝殺與死亡的土牆。如此的長城會給人一種錯誤的優越感─牆外死活任你,牆裡我則優游自在,繼續我的生活思想方式。這是孤立主義與種族主義的溫床。 更重要的是,長城,給裡面的人一種錯誤的安全感─西元180年,多瑙河「羅馬長城」前線,面對即將突破他們防線的北方蠻族的羅馬軍團;與1940年,面對德國機械化部隊閃擊戰的法國「馬奇諾防線」要塞裡的士兵們。他們曾如此深信不疑眼前的長城能帶給他們的萬世不易的安全與穩定,而忽視了新事物與新時代的降臨。 2017,另一道長城即將在美、墨邊境豎起。在一片「America first」的叫囂聲裡,墨西哥總統 Pena Nieto 對這擬議中長城的評斷相當貼切:「這段牆會分割分離我們,而不是讓我們團結。」 怨不在大,可畏惟人。使羅馬帝國安全的,從來不曾是羅馬長城,而是戍守它的羅馬軍團兵的胸膛。 使美國偉大的,也不會是美墨千里長牆,而是它曾有過的寬容與道德高度。 (本文主要得益於李守中先生的鉅著《長城》。該書史例詳實,史觀精湛,特別推薦讀者一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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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國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