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馬纓丹嗎？相信曾經路過荒野的人，一定見過馬纓丹。只是像它這種野花草，又有一股嗆鼻氣味，可能很少人會去留意。

有一天下午，我從五結海邊的養鴨研究中心回宜蘭，故意繞道清水閘門，想去看河上的小船捕魚，路旁兩戶鄉下人家的樹離，直令我好楞一陣子，驚見那樹籬竟然是馬纓丹構成的，竟然是有臭臭味道的野花草馬纓丹。訝異之間，且被一把揪回孩提的記憶裡。

馬纓丹與南風草、八字草，在我記憶深處都佔有它們的位子，那童年的操場上、菜園裡、大路邊，無處不有馬纓丹。當然，過去我只知道叫它「臭嗆草」，未料到它還有個好聽的名字，也會有人把它當成樹離，大大方方的種在廳堂前。

馬纓丹這個名字，是不久前讀到一本附有圖片的書才知道的。當年除了叫臭嗆草外，還稱它是勳章花。主要是它的型狀、顏色，像極了佩掛在軍人胸前的勳章。

每一朵馬纓丹，都由二、三十朵小花組成。開放時，外圈的小花先開，再由外而裡。朱紅色的馬纓丹，剛展開的花瓣是黃橙色，然後色澤逐漸加深，轉成朱紅。當人們看到整大朵馬纓丹都是朱紅色時，便是接近它花落結子的時刻。因此，人們看到的馬纓丹，往往外圈十數小朵紅艷艷，往裡第二、三層則黃橙橙，最裡圈甚至含苞待放，構成一枚華麗多采的勳章。另外，有一種外圈桃紅，第二、三圈開出白瓣黃心的，我不清楚到最後老去時，是否統統變成桃紅。

孩童把很多野花草當親密朋友，但絕少會是馬纓丹。怪只怪它的嗆人氣味，以及枝上長有細刺，教人不想接近。

印象中，春夏秋冬都是馬纓丹的花季，難得只見綠葉不見花朵。這種與眾不同的優點，足以掩飾它的缺陷，正是它能與其他野花媲美，還讓我隔了三十年後仍能牢記它的原因。人就這麼奇怪，世間但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卻經常被視為理所當然，有時真不如有順有逆，有圓有缺，來得惹人縈懷。

馬纓丹的葉子有些像薄荷，我們常用它騙童伴，直騙得把葉片塞進對方嘴裡，讓他猛吐口水時，再取笑說：「土想也知，那麼臭嗆怎會是薄荷！」真是土想也知，兩者極好辨認，薄荷葉面嫩滑，馬纓丹則長有細毛，奈何孩子竟是那麼好騙的呀！

我不清楚讓馬纓丹構成樹籬，是人們刻意成全，抑或它自己無意滋長蔓生。刻意成全也罷！無意滋長也罷！既然讓它成為樹籬，總必是看中它的好，容忍甚至忘掉它的不好。在綠葉繁花的景致中，它的確遠比一般的綠竹或金露花樹籬，要華麗、舖張得太多太多。

野花草竟也能夠成樹籬，尤其臭臭的馬纓丹竟也能夠成為樹籬，是相當值得驚奇的。顯然足夠讓像我這種有一些好，也有一些不好的凡夫俗子，提振不少士氣。

──原載1985年1月9日《聯合報聯合副刊》，收錄在吳敏顯散文集《與河對話》

──1990年7月選入大陸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台灣藝術散文選》。

──1996年9月選入湖南出版社《人生四景》書中。

──2009年選入大陸中國華僑出版社《名家筆下的花》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