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再見！

早晨，天色陰霾，寒風颯颯地颳著，校門口外的馬路上，人車特別多，都是家長開車或騎機車送孩子到學校。綁架兒童案件頻起後，學校門口接送情景顯得更忙碌。

七點十分，吳慶彰老師站在馬路口，擔任交通導護，引導上學小朋友安全穿越馬路。

遠遠的，他教的學生蘇義宏，個子矮小，在她母親牽領下，朝他這個方向走來。

義宏背著書包，對著吳老師微笑打招呼。

「早！老師！你辛苦了！」義宏的媽媽笑著說。

「哪裡！」吳老師微笑點頭。

 綠燈亮了，吳老師吹起哨子，拿起指揮竿，阻擋兩邊的來車，一旁等候的小朋友，趕緊穿過人行道。

    義宏的媽媽目視著孩子稚拙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神情略顯失望說：

    「我真希望義宏能回頭跟我揮揮手！」

    「哦！」吳老師愣了一下。

    「小時，我跟姊姊一起上學，背上書包後，我們都會大聲的說：『媽咪！再見！』，我母親一定笑嘻嘻跟我倆揮手。現在不論怎麼教，義宏都不跟我揮手。」她語氣有點落寞。

    回到教室後，吳老師立刻調查問:「每天上學，有跟父母說再見的同學，請舉手！」

    班上只有五位小朋友舉手，其他的東張西望。

    「我上學時，我爸爸和媽媽都還在睡覺，他們都工作到很晚才回家！」

    聽到這邊，吳老師想起小時住在大家庭，家中嬸嬸都要輪流下廚煮家人的飯菜。輪到母親煮早餐時，他就會跟母親起床，坐在廚房一角，雙手支頤，兩眼瞅著母親伶俐的背影，在爐灶和洗水槽間穿梭不停。

    一陣子，香噴噴的米飯香味，就瀰漫在廚房間。聞到菜香，食指就大動。

    「來！先吃吧！」母親端給他一碗盛滿菜的飯。

    他接過後，扒了幾口，繼續凝望著母親的背影，在菜香四溢的廚房張羅著。

    事隔四十年，母親辛勤替家人做早餐的背影，依然烙記在吳老師心頭，久久難忘。

    「明天開始，上學時，一定要跟爸爸媽媽說再見，才可以到學校。」吳老師對班上宣布：「能夠和他們親親嘴，抱抱的，那更好。」

    「哎呀！」班上同學哇哇大叫：「老師！好肉麻啊！」

    「自己的父母，親親嘴，抱抱的，有什麼關係！最好能加一兩句感謝父母的話。比方說：爸爸！我愛你，謝謝你辛苦賺錢給我們讀書。」

    吳老師唱作俱佳，逗得全班同學笑得前仰後俯。

    「老師！你以前有沒有這樣說呢？」倏然，義宏冒出這個問題。

    吳老師神色一凜，徐徐的說：「我想說，可是已經沒有機會了，因為老師的爸爸，在我十歲時就過世了。」

    嬉笑的班上，頓時寂靜下來。

「老師家境不好，還好，在慈祥的母親照顧下才有今天。」

小朋友凝神諦聽著。

  「親人還在我們身旁時，多說些關懷感謝的話，讓他聽到！看到，我們真的是感激他們付出。不要到親人不在時，才來想說，那就太遲了。」

    翌日，天氣蕭瑟，飄著霏霏細雨。吳老師繼續在馬路邊，擔任交通導護。

    穿著雨衣的義宏在她母親帶領下，朝他方向走來。

    在等綠燈時，義宏的媽媽向吳老師揮手打招呼。

    綠燈亮了，「嗶----」一聲哨聲，吳老師拿起指揮竿，走到馬路中，護送小朋友過馬路。

    過了馬路，義宏驟然回首向母親揮揮手。他母親露出驚訝表情，趕緊伸出右手，笑著回應，臉頰涔流絲絲雨水。

    目睹這一幕，吳老師忍不住笑了。

    「看到他跟我揮手，像是見到燦爛的陽光。」義宏的母親說。

    連續四天假期，吳老師開車載著妻小，回南部看年邁七十多歲的母親。到家時，白髮皤皤的母親，佝僂著身子在菜園種菜。

    望著母親羸弱的背影，吳老師不禁黯然神傷。

    「回來了！」他母親多皺的臉孔，露出微笑。

    「奶奶！」 吳老師兒子興沖沖跑上前抱住她。

    「長大了！」

    在家裡待了三天，吳老師卻覺得時間過得好快，也很溫馨。

    臨別時，母親在他的車子行李箱，塞滿她種的青菜。

    「拿回台北吃吧！沒噴農藥的！還有一包曬乾的蘿蔔絲，我知道你最喜歡吃蘿蔔絲炒蛋。」握著這包乾蘿蔔絲，想像母親在烈日下鋪曬情景，吳老師不禁心痛。

    「去吧！不然高速公路要塞車了。」妻兒已經上車，他母親頻頻催促。

    天邊的落霞，將大地映照得通紅，濃濃離愁，令人卻步不走。

    「身體要照顧好哦！」吳老師叮嚀她。

    「會的！會的！」他母親笑著說。

    啟動車子後，從後照鏡，他看到母親依然站在馬路旁，舉著瘦弱的手，朝他不停的揮動。

    霍然，一股衝動，他煞住車子，拉起妻兒的手，跳下車。

    「再跟奶奶說再見！」

    妻兒愣愣看了看他，隨即轉頭向佇立的母親揮手。

    「奶奶！再見！」

    「再見！」吳老師揮動雙手大聲說。

    「再--見！」他母親揮動雙手，沙啞的聲音，微微在空中飄盪著。

    車子捲起一陣灰塵後，吳老師的眼眶漾著淚珠。

    他彷彿看到年輕時自己，懷抱著憧憬，踏上離家的路途。那時，一顆渴望衝出藩籬的心，意氣風發躍動著，想著是自己未來的前程，何嘗體會到當年母親站在家門，揮動雙手不捨離別情懷？

    人海翻滾多年後，他才深刻體會出，母親多皺的臉龐與揮動的雙手，蘊涵著多麼深長的思念與關懷，包含著多少的期待與祝福。

    一年後，吳老師的母親不幸溘然去世。午夜夢迴，想到年輕時母親，在廚房忙碌為家人做早餐的背影；想到年邁的母親，種菜的孱弱背影，吳老師都會潸然淚下。

    這珍貴的身影，將永遠鐫刻在吳老師腦海裡。他也期盼，每個學生都能知道，不論在何處，永遠有一顆關懷與慈愛的心牽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