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的信

                                                                                                     Manapan                      

           這是發生在三十多年前的一個故事。那時，我還是小學三年級的學生，一日，我在庭院外，發現一骯髒兮兮的流浪狗。

我看他很可憐！徵求爸爸和媽媽同意後收留牠。我幫牠取了一個名字，叫做「泰勒」。

每次放學後，我都會帶牠出去散步，牠也成了我們家人人都喜愛的寵物。

      隨著歲月的留逝，泰勒越長越大。

       可是，到了晚上，一聽到風吹草動，泰勒就會不停狂吠，聲音又特別大，吵得人鄰居都不能安靜。

   「我們實在沒辦法再養牠了！左鄰右舍都來向我們抗議。」一天，我回家後，爸爸對冷冷地對我說。

那時，媽媽因為常常要到醫院洗腎，心情特別煩，我不敢亦不願惹他生氣。

我也知道，泰勒已經變成我們的負擔，鄰居們看到泰勒就露出不悅的神情。

離別的前一晚，泰勒敏感將有大事發生，不停地狂吠。實在不忍心牠離我而去，可是，我卻沒有選擇的餘地。

早晨，爸爸開車，奇特的是，泰勒在車外踟躕不上車。

「來啊！泰勒！」我鑽進上車裡，開著門，誘泰勒躍上車子。

泰勒仍躊躇不進，不時地還對我汪汪叫。

爸爸沒耐心等，從後面抱起牠，往我身上送。頓時，泰勒跟我嬉鬧，在我身上逗著。

爸爸開著車子，開了二十分鐘，到台北市內湖的金面山的產業道路。

「好吧！就這裡吧！」我和爸爸下車，泰勒也不知所以，東跑西跳，以為我們是帶牠上山兜風。

這時，一旁的爸爸用眼神暗示我，我縱有百般不捨，也不得不配合爸爸。

我和爸爸悄悄地拉開車門，跳上車子，關上車門，隨即，爸爸啟動引擎往山下開去。

我從後面玻璃往看，泰勒似乎呆住，張著頭望著我們，不久，牠發現事情不對勁，加快腳步朝我們車子狂奔而來。

「爸！牠追來了！」我緊張地喊著。

爸爸老神在在握著方向盤，淡淡地說：「看車子快，還是狗跑得快！」

車子速度越來越快，泰勒的身影追了一段路程，身影越來越小，轉個彎後，就看不到牠的身影。

       「好了！今晚，我們就不會再聽到鄰居抗議了！」

        我很難過，頭低低的，畢竟牠和我有一段深厚的感情。

入夜後，我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覺。心想，泰勒獨自在山上一定很孤獨寂寞，覺得自己很殘忍。

「怎麼了？」媽咪看到我在床上翻來翻去。

「媽咪瞭解你的心情，這就跟外婆離開我們那麼痛苦。」

我想起去年前，外婆癌症過世，媽咪哭得昏過去。離別真是痛苦的一件事。

「媽咪！泰勒會不會恨我？」

「不會的！牠跟人不一樣，沒有靈性！」

忽然，我想到媽咪的日漸瘦削的身體。

「媽咪！妳要堅強對抗病魔哦！」

「我知道！」倏然，她雙手還抱我脖子，她眼眶漾著淚光。

「媽咪！我不能沒有妳！」頓時，我也雙手環抱她。

媽咪回房間後，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望著窗外皎潔的月亮，心裡祝福泰勒有一個平安的夜晚。

翌日，我一起床，推開門，赫然發現泰勒竟然躺臥在旁邊沈睡。聽到我的腳步聲，爬起來，扭扭脖子，伸展筋骨，兩眼瞪著我。

 我---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霎那，一股熱氣往腦門兒直衝，喉嚨哽咽，萬萬沒想到泰勒竟然能夠找到回家的路。

牠形容枯槁、體毛蓬鬆，一副狼狽模樣，顯然是經過長時間的奔跑和尋找。我不顧一切，蹲下身，緊緊抱住牠，眼睛又濕又熱。

「爸！泰勒回來了！」我大聲地喊著。

爸爸兩眼惺忪，楞楞地望著泰勒，久久說不出話。

這時，爸爸像是下定決心，轉身進屋，不久，手上拿著一個大紙箱。

「把牠給我！」爸爸命令我。

我不願意鬆手。

「爸！就讓牠留下吧！」

「不行！你還要被人罵多久？」說著，撲上前扭住泰勒的頭。泰勒拼命掙扎，牠奔跑了一晚，疲累不堪，不多時，就被爸爸擒住，放進紙箱裡，蓋上紙箱，外面用尼龍繩子緊緊綑綁住。

「走！」爸爸抱起紙箱往車子走去，泰勒不安地在紙箱裡拼命掙扎，唰！唰！地爪子抓紙箱的聲音，刺耳地揪撞我心坎。

爸爸將紙箱放進車子行李箱，蓋上行李蓋後。我仍清晰聽見泰勒狂吠號哭的聲音。

         這次，為了怕牠跑回家，爸爸開了幾十公里，經過高速公路，來到石碇鄉的深山裡。

 轎車沿著山路蜿蜒前進，我頻頻回頭看行李箱，引擎聲那麼大，我依然清晰聽到泰勒嘶吼聲，我的心情，一直往下墜。

車子開到產業道路，不再聽到泰勒的掙扎聲。心想，牠已經知道，再掙扎也無濟於事。

       車子繼續沿著彎曲的碎石路行駛，這次，爸爸決心不讓泰勒再有機會回到家。來到一處偏僻荒廢的山林間，車子停下來。

「好了！就在這兒！你在車上等我！」他大概擔心，我會傷心。

我在後座，隔著車窗凝望著紙箱，心中真不捨。

爸爸下車後，打開行李蓋，抱起箱子放在地上。

奇怪，我都沒聽見泰勒掙扎的聲音;爸爸將繩子解開，掀開紙蓋！驀然，他神情大變，彎下腰，在箱子翻找什麼。我清楚看到他臉頰肌肉怪異扭曲，眼睛驚慌，奇特的是，泰勒竟沒有躍出紙箱。

「難道發生什麼事情？」我衝出車子，趨近一瞅。哇！泰勒已經死了，靜靜臥著，嘴角涔出鮮紅的血漬，怵目驚心。

傾刻間，我的淚水決堤似簌簌而下。

「怎麼會這樣呢？」

「兒子啊！爸爸對不起你！泰勒被悶死了！我不應該放在行李箱。」這時，我看到爸爸神情惶惶不安。「把牠埋葬吧！」

我們父子倆人就在原地，噙著淚水，挖個洞，將身體還溫熱的泰勒埋進洞裡。

事隔多年，爸爸因為肝癌過世，我整理他的遺物，發現有一封給我的一封信。

兒子啊：

      有件事，我要向你道歉！多年前，我們在石碇山上丟棄泰勒，我告訴你牠是被悶死！其實！牠是咬舌自殺的！

因為，爸爸曾經將牠嘴拉開看，發現牠舌頭斷成兩截，這樣結局太殘忍，所以，沒將真相告訴你。

多年來，這件事的陰霾一直折磨爸爸的心肝啊！每次看到別人的狗，都會想到我們家那一隻咬舌自殺的泰勒！爸爸真不是人呀！比一隻狗還不如呀！

現在，你媽媽的身體還很糟糕，我可能比她先走！我能夠瞭解被拋棄的痛楚心情！希望你多陪她！」

兒子啊！這件事折騰爸爸好久好久！希望你能原諒！

看完後，我淚水眼眶奪眶而出

一日上午心血來潮，我獨自開車憑著舊有的記憶，朝石碇鄉產業道路去。來到石碇鄉後，將記憶節節倒帶，都找不到泰勒埋葬處，只見眼前翠綠樹林，依舊在風中搖曳；只見遠處白雲，依舊在靄靄的天空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