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個孩子

                                                馬那邦

    當張郁慈老師看到，新轉來的學生郭雨貞的父親資料欄上，寫著：郭建辰，不禁呆住了。

    「會是他嗎？」張老師盤算一下郭雨貞的年齡，心想：非常可能，可是會那麼巧合？

    忍不住，上前仔細端詳郭雨貞的長相，憑著依然鮮活的記憶，她可以十足肯定就是久久難以忘懷的他。

    「你爸爸是叫郭建辰？」張郁慈老師問道。

    「是啊！我爸爸就是叫劉建辰。我們剛從美國回來。」郭雨貞天真的睜著大眼回答。

    「你們剛從美國回來？」

    「是啊！我爸爸要我接受中國的教育，所以，送我回臺灣讀書。」郭雨貞流利回答，顯然他父親為她付出不少心血。

    望著窗外下著迷濛的雨絲，張老師不禁勾起三十年前的往事。

    三十年前的松山機場的休息室，擠滿前來準備搭機和送行的旅客。

    「你等我！我只要一拿到學位，就回來！」郭建辰對著淚眼婆娑的張郁慈說。

    那時，張郁慈老師剛從師範學校畢業，在一所小學任教。郭建辰則是她相戀多年的男友。

    大學畢業後的郭建辰，自覺所學不足，於是想到國外讀書。

    「我知道！我願意等你！」張郁慈語氣肯定的回答。

    然而，郭建辰一去美國，寫了幾封信，就再也沒和張郁慈聯絡了。

    痴心的張郁慈，原以為郭建辰忙於學業，無暇寫信。

    終日除了教書，就是痴痴等待遠方的信件。但是，天天落得一場空夢。可是，她腦海依舊迴盪著郭建辰的承諾。

    日子無情地過去，只帶給她無限悲痛與傷懷。她身邊親友一個個消失，他也行單影孤十多年。

原以為他已經在美國落地生根了，萬萬沒料到他竟然回到臺灣，而且已經結婚生子。他的孩子，竟然在她的班級。

    張老師不禁怒潮洶湧，一切的青春和期待，換來的只是一場憂憂春夢。

    晚上，回到獨居的家，空空盪盪的，望著昏暗的孤燈；想到以前的情人，此刻和妻女享受團圓之樂，望著自己行單影孤，張老師不禁悲從中來，淚水潸潸。

    「你寫的是什麼作業？我從來沒看過這麼糟糕的功課。」翌日，在課堂上，張老師不客氣羞辱郭雨貞。

    面對突如其來的責備，郭雨貞露出茫然不解表情。她實在不曉得，老師為什麼要這樣斥責她呢？

    「老師！你慢慢說，我也明白妳的意思！」受過美國開放的教育，郭雨貞不畏懼的說。

    「妳-----妳還敢頂嘴！真是沒大沒小！」張老師語氣發飆。

    目睹老師的怒狀，郭雨貞自知鬥不過老師，於是轉身離去。

    全班同學都被張老師的怒狀，個個如寒蟬，垂頭不敢出聲。他們也不明白老師為何如此震怒？而且只是功課沒寫好啊！這是前所未見的事啊！

    回到家，張老師知道，郭雨貞母親一定會打電話來質問。她應答的文稿，成竹在胸。

    但是，左等又等，一直沒有郭雨貞母親的電話。

    張老師很納悶，也無心做事。心想：會不會孩子想不開，出事了？

    她惴惴不安拿起電話筒，按了幾個鍵，頹然放下。

    望望壁上的鐘，時間已是九點了。左想又思，怎麼沒響呢？真的會出事？她又拿起電話筒，不顧一切撥過去。

    嘟-------嘟----電話響了一陣。

   「喂！----請問你找誰？」電話另一端，對方傳來相思三十年的聲音。張老師不禁思潮泉湧，百感交集。

    「你----你是郭先生！郭建辰吧！我是雨貞的老師」張郁慈聲音有點激動顫抖。

    「雨貞的老師，咦！---聲音好熟悉耶！」對方顯然錯愕一陣。

    「我叫做張--郁--慈！」

    「張郁慈？雨貞的老師？是妳？-----------真的？」郭建辰整個人僵住似。

    「是啊！我們好久好久沒見面了！」張郁慈情緒略顯激昂。

    良久，對方沒出聲。

    「是雨貞的老師！你為什麼不說話？」郭雨貞的母親搶過電話筒。

    「喂！是老師哦！我是雨貞的媽媽。老師！您好！有什麼事嗎？」雨貞的母親高興的說。

    「雨貞媽媽！今天雨貞被我罵了一頓。」張郁慈聲音有點不安。

    「我知道！她已經跟我講了，老師！謝謝妳的指導！她一直很喜歡妳！她說，妳比她在美國時老師好。」

    聽到這兒，張老師呆愣一下。

    「她在學校，如果不乖，不要客氣，請指正她。不要因為我們在國外待過，就另眼相看。」雨貞的母親叮嚀說。「老師！明天，我會叫雨貞帶一個蛋糕給你。」

    「蛋糕？」張老師呆愣住。

    「是啊！雨貞告訴我，明天就是老師的生日，要我做一個蛋糕到學校給妳！我和我先生都很喜歡自己做餅乾、蛋糕、點心。不好吃，老師妳不要見外！」

    張老師握著電話，不知如何接口。

    翌日，班上同學都興高采烈替張老師做生日。

    二十年來，每年學生都會幫她做小小的生日，今年感觸特別深。

    望著雨貞帶來的蛋糕，她彷彿見到建辰和雨貞的媽媽，在廚房烤蛋糕的歡樂氣氛。十幾年前，建辰也曾和她一起在廚房煮倆人的晚餐啊！她依然銘記著建辰握著她的小手，輕輕捏她臉頰溫熱的畫面，歷歷在目。思念及此，張郁慈淚水不禁奪眶而出，掩面哭泣。

    「老師！-------」

    張老師睜眼一看，雨貞和幾個同學睜著大眼，遞著衛生紙給她。

    「老師！生日快樂，希望妳天天快樂！」雨貞落落大方地說。

想到昨天無理對待她，張老師心頭湧上一個愧疚。。

    接過衛生紙，張老師頗悔意說：「謝----謝妳。」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學生快樂唱著歌祝福她。不知怎麼搞的，張郁慈腦子竟然浮現，當年郭建辰也曾買蛋糕祝福她生日的記憶。

中午，郭建辰提著雨貞的便當，來到學校。

    張老師見到他，恍若夢中。心中情緒卻平靜安詳。

    「這個世界真小哦！還好吧？」已經褪去光鮮亮麗色彩的郭建辰說。

    「好啊！謝謝你的蛋糕！」張郁慈勉強露出笑臉。

    「哪裡！妳幾個孩子了？」

    張郁慈笑一笑後說：「一千多個了！」

    「一千多個？」郭建辰茫然不解。

    「我把所教過的學生，當成自己的孩子。」張郁慈平靜地說。

    「哦！」頓了一下，郭建辰繼續說：「也把雨貞當成自己的孩子吧！」

    「我知道！」

    「爸爸！爸爸！」郭雨貞從校園的走道，興高采烈跑來。見到張郁慈，隨即向她說明：

    「老師！他是我爸爸！」

    「我認識你爸爸好久了！」

    「真的？怎麼沒聽爸爸說呢？」

    「那時候，妳還沒出生啊！」張老師解釋說。

    看著拎便當進教室的郭雨貞，有感而發說：「如果生命能從來，我真渴望有一個真正屬於我的的孩子。」

    郭建辰嘆了一口氣說：「張郁慈！我了解妳的感受，但是，我沒有欺騙你！我是在美國出車禍，昏迷幾個禮拜，才甦醒過來。那時，才發覺自己暫時失去記憶，治療幾年後才恢復。你看！我現在右大腿裡還有支架在撐著。」說著，撩起褲管，露出手術後的腿傷。

「天啊！」張郁慈驚訝萬分。頓時，對他恨意，剎那間像被重重一搗的水球破裂而開。

    望著走路一拐拐離去的背影，張郁慈老師心頭，不禁湧起一股莫名的悲愴與哀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