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電視或報紙時，常常會看到關於2019年去世的娛樂界巨頭「喜多川擴(John Hiromu Kitagawa)」的記事。記事的內容集中在他對自己公司「Johnny &Associates」屬下未成年的少年藝人（Johnny junior)，重複著性侵犯的行為。到底他的性侵犯的期間有多長呢?受害者又有多少呢?

最近出來表態的受害者,年紀最長的，今年78歲。這位受害者是在8歲時受到喜多川氏的性侵犯。也就是說2019年去世的喜多川氏的性侵犯行為期間長達六七十年，至於受害者有多少呢? 據其中一名在職4年的告發者所言,喜多川氏對有興趣的少年藝人，通常會向他們搭訕說「you 到我家來玩吧!」這些被他誘騙到家中住宿的少年藝人,據說當時就在一百名以上。喜多川氏君臨Johnny &Associates數十多年,受害者的數目，也就難以計算了。

對未成年的性侵犯，在日本社會屬於刑法的「未成年淫行」。平常人只要犯上一件或一次,也都吃不消。為什麼長達六七十年,對無數的未成年者犯下淫行的喜多川氏卻能安然無事,「壽終正寢」的呢?

今年BBC採訪被害者,並在3月將喜多川氏的性侵犯向全球發信，7月聯合國派人到日本調查。這就引起了日本社會的廣泛注意,9月8日Johnny &Associates 也不得不舉行記者會，正式向社會‧被害者道歉。幾個月間突然有了迅速的變化。

這個迅速的轉變自然是可喜的現象,但是也讓人有難以釋懷的地方。像我這樣多疑的人,自然會連想到,若非BBC的揭發,聯合國的調查,這種在Johnny &Associates組織內的犯罪，是否有可能永遠地不被問罪的呢?

喜多川的這種性癖，一般人無從得知。但在娛樂界卻是個公開的秘密。因為受害者既然存在，要永遠隱蔽，有其困難。一些受害的元Johnny junior,離開Johnny &Associates後, 就曾透過著述或發佈DVD，揭發他們在Johnny &Associates所受到的性侵害。但是在日本社會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反應。

1999年「週刊文春」開始登載受害少年們的的記事,卻反而被喜多川氏控訴。雙方展開了長達4年的官司。喜多川氏控訴「週刊文春」名譽毀損，要求賠償一億日圓，地裁(地方法院)判「週刊文春」賠償880萬,「週刊文春」不服,上訴高裁(高等法院)，性侵害部分被高裁認定屬實,改判「週刊文春」賠償120萬。這個案件最終以民事案件結束，並未發展成刑事案件。當時日本的媒體對高裁的判決,不是輕描淡寫，就是隻字不提。「週刊文春」賠了夫人又折兵。當時執筆的記者23年間「憤懣不已」。而喜多川氏照舊君臨娛樂界，也沒停止他對Jhonny junior的性侵犯。

為什麼日本的娛樂界‧媒體，對這種原本可能發展成刑事案件的性侵犯,不以為忤呢?「週刊文春」的記事，為什麼沒能得到社會的共鳴呢?反而因為敗訴,被判賠償。 這雖然與當時法律在這方面未能完備有關，但是與日本社會傳統風氣也不無關係。

喜多川的這種行為，用通常的日語來說，就是所謂謂的「男色」。中國社會雖然也有「男色」問題，但是並未蔚成風氣。一般說好色，通常是指好「女色」而言。但是傳統的日本社會好「男色」，有時更甚於好「女色」，「男色」也並不一定是為人不齒的事。

日本的「武家社會」有七百多年的歷史。「男色」與這種「武家社會」有密切關係。日本戰國三雄中,織田信長身邊的「森蘭丸」，德川家康身邊的「井伊直政」，都是人所公認的美少年。他們陪伴在主君左右，受到主君的寵愛,並因此而獲得出人頭地的機會。他們並非一定是佞臣,也可能是驍勇善戰的武士。井伊直政就是我們以前所提到彦根藩最初の藩主，井伊直弼是他的子孫。井伊直政雖然以貌美受寵，但是也有實力，最終成為德川幕府重臣，奠定了井伊一族的社會基礎。

我曾經去山口縣萩市與福島縣會津,參觀江戶時代長州藩・会津藩舊時的藩校。對会津藩校留下深刻的印象。目前会津藩校重建，命名為「日新館」,成為觀光spot。藩校是江戶時代培養武士的學校。武士階層的孩子自幼就入學受訓。要成為一名被社會認可的武士,就必須在這裡學習。藩校除了練武之外，也重視道德培訓。在這裡培訓的德目,就是新渡戶稻造在「武士道」一書中所提到的那些德目。也就是目前大家所想像的包含在「武士道」「日本精神」裏的那些道德。藩校的目標也就在培養文武雙全的武士。

通常在藩校學習的時期是從9歲到20歲這12年間。差不多相當於小學‧初中‧高中這段時間。藩校是女人的禁地,生活在藩校的這12年間,年少者從年長者那裡獲得指導。年長者為「念者」，年少者為「若衆」。如果兩者間關係良好，就會立契。這類男性間的「契」有種種規定。諸如雙方要捨身相待,有必要時願意為對方犧牲性命。也有諸如要求對方潔身自好，不可移情他人等的規定。1716年成書的「葉隱」裏,就提到沒有「念者」的「若眾」就像沒有「緣夫」的女性一樣。由於「念者」與「若眾」雙方關係密切,「葉隱」就提醒在選擇對象時，必須仔細觀察對方人品。觀察期間最好長些,5年左右比較妥當 。這種在男性間訂「契」的行為,被稱為「若眾道」「若道」或「眾道」。說穿了也就是種男色。只是兩者間有種類似「戀愛」情感,彼此間也守信義關係。年幼的一方在元服後,也就結束了這種關係。

2019年喜川多氏去世時,先是舉行家族葬,當時與Johnny &Associates公司有關的Johnny junior，以如同家人的身份,參加葬禮者有150名，並代表朗讀追悼文。2023年喜多川氏性侵害東窗事發，受害者成立了JSAVA一會，但是參加者寥寥可數。即使率先以實名告發喜多川氏性侵害的岡本氏(Kauan Okamoto)也表示,性侵害是不可原諒的，但是他還是感謝喜多川氏。沒有喜多川氏的提拔，就沒有今天的他。與他心情相似的Johnny junior受害者可能不少。要他們出來指責喜多川氏的不是,或許仍需要一段時間。至於媒體為什麼對於喜多川氏的性侵害諱莫如深呢?除了現實的利害關係外,部分媒體人的看法是喜多川氏與受害的Johnny junior兩者間的關係,是「 win win」關係。Johnny junior方面，不也因此得到出人頭地的好處嗎?歐美的媒體與學者則認為Johnny junior對喜多川氏不那麼深惡痛絕,或許是因為喜多川氏長於grooming,化解了Johnny junior對他的敵意。

長達六七十年的性侵犯不被問罪，這種奇異現象,所以能存在，除了上述種種原因外，與難脫武家社會「男色」「若眾道」的傳統體質有關也不一定。「武士道」中，除了新渡戶稻造所提到的武士的種種德目外,不能忘記的是它也存在著「男色」「若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