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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9/02 06:13:08瀏覽2649|回應3|推薦59 | |
夏曼‧藍波安 著,聯經出版
關於原住民,所有的一切,自己得很心虛地說:我真的不認識。 是不認識,而不是不瞭解,因為連認識都談不上了,何來瞭解之有? 達悟族的作家夏曼‧藍波安,名字聽了好多年,也一直認為自己該去閱讀他的作品,只是一直擱置心中,這麼些年就這樣過去了。若以某種所謂的漢人、受過良好教育、都會小資階級的光譜來說,我始終覺得不安,儘管也知道這樣的自我質疑只是空話。 幸而,一切都不算太晚。 夏曼‧藍波安寫於十一年前的作品《黑色的翅膀》,今年重新出版,在該書的編輯友人靖絨力薦下,我帶著這本有著深沈封面的小說(頗符合其名「黑色」)在身邊讀了幾天。 每逢夏天,我總喜歡往海邊跑,因為黝黑的皮膚,是盛夏理所當然的顏色。我喜歡海,卻又懼怕海,光是一個蛙式,就學了十年,學會後,再也不期待學會其他游泳技巧了。我只求,可以快快樂樂玩水、不會溺死就好。 我知道這樣實在很遜,但在看夏曼‧藍波安筆下的四名達悟族少年以及達悟族驍勇出海捕魚的男人們海裡來、海裡去的模樣,幾乎與海融為一體時,我才知道自己的問題已經不是一個遜字了得,而是與海之間有著很疏遠的距離,膚淺無知。 夏曼‧藍波安用開場第一章,詳實地描寫飛魚群是如何在充滿野性的海洋裡被弱肉強食,以及被獵殺時集體飛躍海面的壯美。當我不瞭解海洋這一塊充滿生機與殺機的真實面貌時,閱讀起來,有著加倍的困難,因為必須憑空想像;但卻也倍感震撼,因為他赤裸裸地呈現出:我所不知道海洋的另一面。 他在新版序裡說,第一章是他最喜歡的,他自己在回鄉後親身「證實」了從小聽到大父祖輩口中的海洋奇觀,但卻被文學評論家譏為「那不是小說基本結構」,夏曼也不甘示弱地回應:「坐在冷氣房裡的家的人,看慣了游泳池,多了偽美,遠離自然環境野性的薰陶,海洋的野性美是文學評論家心靈裡永恆的痛。 」 好一針見血的回應,那位評論家,應該窘得無地自容吧?雖然我只是個一般讀者,但夏曼的話,何嘗不也是在說(像)我這樣的人? 讀完《黑色的翅膀》後,再回頭看他的序,字裡行間充滿了夏曼極度感性且溫和細膩的個性,若非當時那位評論家如此無理也無禮,夏曼或許也不會以如此強烈態度反斥。 文中四個昔日交好的少年玩伴,往後都有不同的人生。其中最早熟的、也最早立定志向要航行全世界海洋的卡斯瓦勒,最後卻被「白色胴體」(註:小說藉此比喻台灣女人)征服,在台灣娶妻生子,鮮少回到蘭嶼,兒時玩伴感嘆地說:「他現在的人都比我們瘦很多,天天喝保力達補充體力,造就台灣的經濟。」 讀到這段文時,心是揪著的。 台灣不大,四周被海洋包圍著,但我們始終與海有著看似親密卻疏離的關係。政府這幾年一直喊出要成立海洋部,藉此表示對海洋的重新重視。但在《黑色的翅膀》裡這些達悟族終生戰戰兢兢敬海神、珍惜海魚與一切的謙卑中,我忍不住起了很大的懷疑:海洋部宣示的,究竟是甚麼樣的一種態度? 依然是藉著開發之名,行掠奪之實? 用了拚觀光、振興經濟的目的,來滿足多數人短視近利的貪念? 夏曼‧藍波安在序裡這麼說: 「眼前日日都在變換的海洋,從無風的零級數,那湛藍清澈的海,魚兒漫遊在水世界裡讓我的同年孺慕如在天堂,孕育了我對她的浪漫想像;到了十七級數的颶風,從肉眼所及的浪頭到我們童年的嬉戲的沙灘,颶風駭浪徹底清理陸地上的障礙物,駭浪的浪頭煞是海神怒氣沖天,海震毫不留情地震虐地心,風神帶著凝重的海霧席捲陸地動植物的一切綠葉…除了風神、海神瘋狂時不可出海外,幾乎每天都有人在海上、在海裡為生存學習海洋的脾氣…。」 如果我們始終帶著征服者的心態,去和自然對抗,而不是學習瞭解,那麼自然回應時的力量,我們除了悲愴地指控「天地不仁」之外、除了把自己擺在自然的對立面之外,還能有甚麼方式是導向和諧的未來?我想像不到。 第一次閱讀夏曼的文字,看他背負著「被漢化的達悟人」與「高貴的野蠻人」兩邊吃力不討好的壓力下,完成了這本母語拼音與漢字翻譯對照的作品,除了深深地感動之外,還有更多的是,映襯出自己無知的「觀光客」心態,特別是在一連串的天災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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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