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到竹籬嗎？

那日B7126班機飛至南京附近的上空，高度降到明顯可見到地面田園山河那時，那九歲小女孩忽的閃進她腦海，那一剎那她先是慌了，後來一百八十度翻轉竟覺得神奇有趣了，明明自己端坐機艙內，卻與半世紀前的九歲女孩在天際相逢，美妙油然而生，顛覆了三、四十年前心間方一浮現小女孩輪廓，就急急甩頭想方設法要略過的作法。以往她是明明知道心底深處住了那小女孩，卻又深怕讓小女孩回到心裡，所有的種種，不外乎每每想起只覺得女孩孤獨，自己卻無能為她做些什麼。

此次在毫無心理準備之下小女孩悄然現身，太可愛了，此刻她這麼想，然後便戀上了，直想著那小女孩了。

機窗外那九歲小女孩在機翼上顫巍巍的舞起來，機艙內她心臟提上了胸口，為小女孩捏了一把冷汗，小女孩年紀到底還小，不清楚環境裡潛藏的危險，一逕是當年那種享受生命裡的每一時每一刻每一分，無論什麼情境都歡喜接受。她想喚住小女孩，可小女孩極其天真，陶然於自己一心營造的快樂，絲毫沒能有她這個行將花甲之人所承受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心驚膽戰。

她將手貼住機窗，以為小女孩一轉頭便會看見，但沒有。她焦急，再一眨眼，是空姐傾身向她探問的聲音。

「汪小姐是嗎？您訂的是特殊餐點？」

「呃？」愣了半晌，她才想起在航空公司網上訂機票時預訂了低脂餐點，「嗯，是的。」她不得不將視線移至空姐這頭。

「待會兒會幫您送上。」

「謝謝。」

和空姐應對雖短暫，但對她而言是寶貴光陰，那個九歲小女孩能夠等她這麼久嗎？不等空姐離去她便等不及偏過頭去望向機窗外面，欸？不見小女孩，心下立時如將熱的鍋，正要劈哩啪啦響，猛然間她想到自己正在高空飛行，和那九歲小女孩相距半個世紀了呀！

這一刻，機身微微晃了一下，高度又略略向下一些，靠向機窗的她的右耳細細吱吱鳴叫著，不舒服感一時向全身襲捲而來。

在此同時，她心裡正被一種極深極深的失落襲捲著，箍得緊緊，快窒息。

半百之後金陵之行的空中，無預告的與那個近年來她極為思念的九歲小女孩天際相逢，她以為生命的流轉總能超越，不可思議將成生命印記。

但驚喜驚異都在剎那，原來，那之間終竟有道跨不過的溝哪！

她悻悻然垂眼往下看去，眼下這座城市她極為喜愛，曾有不少時候她質疑自己的前生，甚或前生的前生自來便是活在古都金陵的人士。她如是看待也不是憑空而來，兒時每每清明掃墓，隨著爸爸媽媽提著祭品去到臺中市近郊樹仔腳那處公墓，望著祖父墓碑上太原二字，就感覺父祖們是來自遙遠他方。後來國中高中的地理課讀到了山西，她便知山西太原必是悠長血脈的起源，必然是在某個時期因為某個戰事，先祖們南遷了，而後於清末又輾轉來到了臺灣。

究竟幾百年了？

她不知，爸爸或許知道又或許不知道，他從來也不談及這些，似乎好幾代傳承之後，臺灣便也是血脈之流。

不是嗎？

所有家人都以臺語溝通，這是她出生後便聽著的語言，雖然爸爸媽媽的對話裡半數是日語，但那是他們生命裡被強制規定的一次外來語學習，必然也影響了生活。的確是這樣，她想起小時候上學前媽媽都會說「かばん（包包，日本漢字是鞄）有揹無？」她就這麼一直誤以為かばん是臺語，直到很久很就以後才明白生活裡因爸媽而摻雜了日本文化。

文化的流傳在朝代遞嬗間揉合了自己的與外來的生活習性，一如在臺灣的住民米飯麵食全都接受了，哪裡還分南方北方的吃食。

求學時期她偏愛歷史，讀著讀著恍神就遙想起當年了。

春秋後期，西元前四七二年（周元王二年），越王句踐命范蠡在秦淮河之南築越城，又名范蠡城。吳楚爭戰的焦點便是金陵，楚威王為成就霸業，率軍攻越，盡取吳地，兵至金陵在石頭山（今清涼山）設了金陵邑。

幾千年過去了，這城這邑而今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