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崁仔頂那一年的家，四杏真想這次也能搬到一處像那樣的地方。

可是現在犁仔甲還在路上跑，新家在哪裡？

四杏從沒這麼無聊過，無聊到扳著手指頭玩。猛一抬眼看見三蓮的眼睛還是只盯著放在犁仔甲中間的衣櫥，平常聽著媽媽「たんす、たんす」說著，四杏一直以為那是臺語，直到許多年後才回過神，たんす是日語，漢字寫成簞笥，是衣櫥，鐵刀木色木製たんす是媽媽的嫁妝，被牢牢綁在犁仔甲上面，四杏看不出到底哪裡有異樣，為什麼三蓮要直盯著那個衣櫥看？

怎麼了嗎？三蓮要這麼看著。

「 たんす按怎矣？」四杏忍不住開口問了，也說了慣常聽到的日語。

「……」三蓮緊抿的嘴還是開不了一點點縫，她只輕輕搖了頭。

對話沒能繼續是意料中的事，但還是讓四杏感覺無趣，三蓮到底為什麼不愛說話？四杏腦海裡閃過這樣一個問號。

三蓮曾經怎樣了，所以害怕說話？還是之前養了一大堆小鳥，鎮日的嘰嘰喳喳讓三蓮頭痛而不說話了？四杏這麼想的同時還閃過一個念頭，三蓮會不會是捨不得那些為了籌她市立一中註冊費而賣掉的小鳥？她是喜歡那些十姊妹的嗎？

四杏本想開口再問，想想別又是自討沒趣，也就作罷了。

那自己呢？喜歡十姊妹嗎？四杏在心裡反問自己，立刻就給了否定的答案。

才不呢！那些整天吱吱喳喳不停的小鳥煩死人了，媽媽還規定要幫著照料牠們，那更是讓人討厭。

住在吉祥街的時候，其他所有的一切都讓四杏滿意，唯獨後來媽媽未雨綢繆的空出一間房間養起小鳥這事，讓四杏感覺是一大缺點。媽媽開始規畫養小鳥時說了，「飼鳥仔後擺通好賣來予三蓮讀初中註冊。」

現在想起來四杏還是想不通，那時媽媽怎就知道三蓮會考上市一中，但無論如何那批小鳥還真的養對時候，三蓮的註冊費因而早準備好了。

這一次跟前三次一樣，爸媽什麼時候找的房子，她們姊妹都沒人知道，爸媽事先也沒跟大家說起搬家的事，都是大人做了決定，然後晴天霹靂的在前一個晚上才說，明天搬家。姊姊們什麼心情四杏不知道，她自己則總是措手不及，沒機會再去中聲廣播電臺繞一圈，那個現場演出歌仔戲的場地的隔壁小房間，沒能再有機會倚在門邊聽導演講戲，看演員們啃雞翅雞腳等零嘴。

吉祥街十六巷才住了一年，中聲廣播電臺所在的這個天主教園區才剛熟門熟路就又要搬家，上個暑假剛搬來，是媽媽合會儲蓄客戶的江倚林議員的小老婆，好心跟媽媽說中聲廣播電臺暑假都有兒童課程，媽媽在某一天晚飯時說了這事，四杏就記下了，隔一天自己就摸進那大門內，向著小朋友圍成一個圈圈的角落悄悄靠近，然後大哥哥向四杏招手，「來，來跟我們一起玩。」

四杏怯生生，一個大哥哥過來拉了她，塞進小圈圈裡。大哥哥對他們這一群小朋友講聖經的故事，還帶他們玩遊戲，最後還在感謝上帝聲中接下餅乾。四杏喜歡住在那兒的省立臺中二中大哥哥們帶的活動，不知怎麼的心裡就是有一股溫暖，當然更多的是有餅乾可吃。就因為有發餅乾這事，第二天開始媽媽就要四杏帶上弟弟五華，起初四杏心裡還彆扭得很，生怕多帶了弟弟會瓜分了她的餅乾，還好沒有，弟弟有他自己的一份。

過去幾年吃過的餅乾，都沒有上一個暑假週一到週五天天在中聲廣播電臺吃到的多，此刻想起四杏不免有一種深深的遺憾，以後再沒那樣的幸福了。

犁仔甲隨著媽媽騎著的那輛，爸爸曾經騎出去發生車禍被撞過的山葉摩托車，經過的道路四杏都不熟，看了也無趣，不如抬頭看看天，天空一片藍，幾朵棉花似的白雲懶懶貼著。

啊！那不是我嗎？四杏忽一想，自己也正是百無聊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