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阿發，汝按怎？」阿財一緊張又回到最熟悉的母語。

「……」

阿發噤聲，只是搖頭，他如何跟眼前四個弟弟開口說他的心酸，阿嬤常常跟他們幾個堂兄弟說些「打虎掠賊親兄弟」、「叔伯兄弟是同宗同源同血脈，恁是毋通親像阿進怹阿爸，無惜兄弟情」的話，說著說著，阿嬤便會用她那雙比劍還鋒利的眼睛瞪向三叔，三叔總像被利劍砍到似的，一顆頭垂掛胸前，久久抬不起來。

阿發的印象裡，三叔只要遠遠見到阿嬤身影，總會機巧閃避以免正面迎上，每每看到這情形，不知怎地阿發總是聯想倒「冤家路窄」這個成語。

「呃……」

阿發又咯了一聲，滿嘴紅豆味，忍不住再嚥下去。

「啊，一定是阿發嘟蔗呷太濟枝紅豆冰啦！」向來也像三叔一樣默不作聲的最小堂弟阿進忍不住發了言，這話讓幾個堂兄恍然大悟。

「哈哈哈，阿發汝呷甲打咯。」

「阿兄汝是溢赤酸喔？應該死好啦！」

阿發沒想到自己同胞親兄弟阿河竟是口無遮攔的詛咒起他來了。

「阿河，這馬是舊曆七月時，阿嬤講過莫亂講話，汝袂記得啊嗎？」

阿財的提醒讓阿發原要出口對阿河的詛咒硬生生的卡在喉頭，真是的，白白讓阿河詛咒了一句，這死囝仔，我剛剛還請他吃了一支冰呢！

阿發心裡大大不爽快，不由得怨起自己，吃飽撐著了竟跟幾個兄弟分享喜悅，可卻沒人感恩他。

哼，以後沒了！

阿發決定不讓這些懊悔填滿心裡，他轉而又唱起兒歌。

「吹口哨向前進，人生多麼快樂，山谷中回聲響，牧童唱山歌，紅日落霞滿空，遠處炊煙幾抹，美麗風光任欣賞，人人笑呵呵。」

「吹口哨向前進，人生多麼快樂……」弟弟們也跟著大聲和。

「轟──、轟──」

幾聲響雷打在遠處，阿發不由自主的打起顫來了。

這種天象實在詭譎，再癱在果樹下恐怕不是辦法，他站起來想跑，又一道光迎面而來。

閃電宛如白刃，劈頭就來，就要揮到眼前，亮得嚇人的白光，突然閃出了仿如木炭一般焦黑的安田叔。阿發一緊張立刻就跑了起來，閃電則如影隨形的追著，拔足狂奔中因為天際響起的雷聲而踉蹌了一下，然後整個人仆倒在地，阿發順勢把頭埋在泥地上，那瞬間他感到一陣熱氣拂過他的背脊，憋著不敢大口吐氣，七上八下的心裡還不忘呼請「媽祖、觀世音菩薩、天公、三界公、耶穌、天主，恁攏愛保庇喔！我毋是故意欲偷賣屘叔的金斗甕仔啦，我是……」

阿發忽忽想起自己四、五歲的時候，曾經嘴饞到跟阿嬤吵著要吃點心，吵著吵著，靈光一閃，想起阿嬤三不五時就出口的「雷公仔點心」。

「阿嬤，人欲呷雷公仔點心啦！」一時興起，開口大吵。

「憨囝仔，看汝是欲呷紅龜粿抑是草仔粿，阿嬤攏會做予汝呷。」阿嬤撫著阿發小臉和靄說道。

「人毋愛遐的啦，人干焦愛雷公仔點心嘛！」

「哪有啥雷公仔點心？」

「汝家己定定攏按呢講啊！」

「我……」阿嬤被阿發這麼一回嘴，宛如阿發無預警就塞個草仔粿進她嘴裡，塞得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汝起痟啊喔？呷啥雷公仔點心，汝若無乖，就叫雷公共汝槓死，按呢汝就是雷公仔點心啊啦！」那天湊巧大姑回後頭厝，念初二的大表哥天貴為阿嬤發聲，恐嚇了阿發，但阿發還是一知半解。

「阿貴啊，汝按呢咒懺阿發做啥？」阿嬤不捨林家長孫平白無故遭受詛咒。

「阿嬤，汝家己毋是定定按呢講三舅？」

阿嬤沒料到又被長外孫塞進一個草仔粿，這會兒一張臉漲得通紅，好似關公來到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