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辣辣的夏日太陽，像一只超大燭光的電火球當頭照著，五個年齡相近的小男孩脫下衣褲，一個個光條條的下了水，一邊玩水一邊撈蝌蚪。

「阿兄，戽起來的蚪怪仔欲放佗位？」才上小一的阿河還是不習慣說國語。

「阿河汝是無頭神嗎？咱逐口灶毋是攏藏一個玻璃罐仔佇土地公廟後壁。」阿財說著跳上溪岸，胡亂套上上衣短褲就往不遠處土地公廟跑去。

「對喔！」阿河終於想起來了。

「阿財，幫阮大家提喔！」阿發說。

「無愛，恁家己來提。」阿財的聲音上上下下飄來，聽得阿發火大，命令自家弟弟，「阿河，汝去提咱兜的。」

阿河不發一語爬上溪岸，阿進和阿山也跟著手腳俐落的跳上了溪畔，一個先穿了褲子邊套上衣邊跑，另一個則是相反，已穿了上衣正提著褲頭，然後追在阿河身後東倒西歪跑著。

阿發站在溪裡，往下游看去空無一人，回過頭看向上游，天清清水明明，不知怎的腦海竟浮起學期末國語老師講課時說過的一段話「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悵然而淚下。」

一種不舒服的感覺莫名的往胸口上堆，阿發似乎真能體會到天地間只剩自己一人的孤獨，他突然很想要方才自他眼前跑走的弟弟們都回到身邊。

天色迅速變化，沒多久便像罩了黑網一樣，一隻看不見的手開始穿透肌膚，觸摸阿發的心。阿發一個痙攣，突然一道光射來，眼前瞬間大明亮，思緒閃跳出前天請弟弟們吃冰，幾個人爭著問他錢從哪裡來。

「莫問遐濟啦！」

「侯……你是偷提錢去買冰喔？」

「阿城，汝莫亂講話喔！我是撿鐵盒仔去賣啦！」

「阿發，佗位有鐵盒仔會當撿？汝嘛帶我來去撿。」阿財的舌頭舔著看得見幾粒紅豆的枝仔冰。

「後擺再閣講，枝仔冰緊呷啦！」阿發擰著蚯蚓般的眉幾許不悅。

「對嘛、對嘛，阮阿母定定講有通呷就好，哪有遐濟話屎？」

「是嘛，阿財汝冰加呷寡，話屎卡少一寡。」

「阿發，汝是講我會當加呷一枝冰嗎？」

「佗來加一支冰？」

「汝拄仔毋是按呢講……」

「呷冰啦，莫遐濟話屎啦！」

阿發後來不再理會這些，逕自朝果園走，果園不但隱密性高，還因樹蔭遮蔽冰較不易融化。

「吹口哨向前進，尋求快樂人生……」阿發邊走邊跳還邊吃邊唱。

「……肩並肩去踏青，野外好風景……」

「旭日升照當空，彩霞已無影蹤，高山流水美如畫，ㄣㄣㄣ」

「哈哈哈，阿財不會唱了。」唱著唱著大家不知不覺用國語交談起來。

「又怎樣？」

「吹口哨向前進，人生多麼快樂，山谷中回聲響，牧童唱山歌……」

「阿發，我們是牧童嗎？」

「不是嗎？阿嬤有時候會叫我牽牛去吃草。」

「那只有你是牧童，我們不是吧？」

因為歌詞裡的牧童字眼，吃著枝仔冰的弟弟們，竟一個個跟他劃起界線，阿發那時心口不由自主的湧起一陣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