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節錄自《一個政治人對政治的思索與反省》
§ 對於每日必須面對台灣社會中的藍綠對峙現象,很難不讓人感到憂心,對該現象的形成希望有所了解的人,這篇節錄文中的一些思索可能會有幫助
今日台灣政治上最大的危機,是缺乏可信任的政治人物。
政治人物之間為了政治利益殺紅了眼,完全忘了從事政治的本心為何。
台灣政治環境中的藍綠對立,讓政治人物除了捍衛自己藍綠的立場外,似乎已別無其他選擇,基於藍綠立場的政治惡鬥,完全不顧所持立場是否合乎公共利益,為著自己短暫的政治利益,雙方把持著不同的政治戰場,不拼個你死我活不善罷干休。這種政治上的惡鬥,已延伸成為整體社會面的鬥爭,不只是媒體,連演藝界、司法界等等,都因著藍綠的界線而分割對立。在公眾心目中,每日上演的這些政治鬥爭戲碼,不過是政治利益的赤裸裸展現,讓政治人物顯得更不可信。
倒底藍綠間的對峙基礎是什麼?藍綠間的不同處倒底在那裏?這些對於一般公眾而言,反而是無法回答的問題。
有人聲稱,藍綠的差異在統獨,在國家認同,這樣的詮釋固可以依民意調查數字來做佐證,但有可能倒果為因。統獨立場及國家認同的差異固然與藍綠選擇有正相關,但不一定是藍綠形成分界的原因,也有可能是藍綠分界後的結果。以統獨及國家認同來描繪藍綠的分野,會無法解釋公務人員的政治傾向。
要能成功理解藍綠分野的成因,就要回到綠營形成的源頭。
民主進步黨是在台灣失去國際地位的過程中堀起的。自1970年開始,短短數年間台灣不僅被趕出聯合國,更失去一百多個國家的邦交,成為國際的孤兒。長期受到國民黨政權教育的民眾,對於政府口中身為「自由世界的燈塔」的我們為何會落到如此的下場,自然會產生疑惑,順著這種疑惑,遂發展出兩種態度。
第一種是態度是堅持我方沒有錯,錯的全是他人。將拋棄台灣的國家都視為背叛者,都稱之為背信無義之徒,並由此衍生出仇美仇日仇韓等等仇外情結,許多外交上之所以後來走到進退失據的地步,都與這樣的立場有關。這種立場是官方所採取的立場,在戒嚴下執政的國民黨政府,又面臨著世代交替的關鍵,怎麼可能承認自己過去的錯誤,「責怪他人背叛」的作法是最容易為自己卸責的方式,加上這樣的主張還有對國民黨政權產生額外的利益,即可以大方要求人民在國家的艱難處境下,團結在國民黨政府的領導之下,「鞏固領導核心」、「覆巢之下無完卵」、「國家已無分裂的本錢」等等,都成為國民黨政權宣傳的主軸,整個政府的官僚體制遂成為這種立場的宣傳中心。
另一種態度則對過去國民黨政府宣傳的內容沒那麼自信,當面對著台灣的國際現實與國民黨政府過去所宣傳的內容間有著巨大的鴻溝時,無法接受只是「我們被背叛了」這種單純的解釋,他們疑惑:若是我們真的像國民黨政府所宣傳的是「自由世界的燈塔」,那為何會被整個自由世界所遺棄?於是開始對國民黨政府所做的宣傳懷疑,想要弄清楚事情背後的真相,這種不想要再被曚騙的想法,讓願意提供被封鎖資訊的媒介﹝如政論雜誌及地下電台﹞開始蓬勃發展,追求「百分百的言論自由」,拒絕資訊的管制與封鎖,都在這樣的背景下發生,這背景也創造了黨外人士政治集結的動能與帶動了往後的發展 。「懷疑」、「挑戰」既有國民黨政權之論述,創造能取代既有論述遂成為這個運動的目標。
足以反映這兩種論述衝突的爭議,有蔣介石的歷史功過及定位、中華民國是「光復」或「佔領」台灣、對二二八事件的描繪、「一個中國」及我們是否為中國人等等。
台灣並未經過如前共產國家中共產政權崩潰的過程,這些原共產國家由於原政權的崩潰,長期所建構的論述自然讓位給新掌權者所創造出的新論述,如自由民主等等,舊政權的人也靜待清算,不敢拿舊論述與新論述爭鋒,原先為舊政權宣傳的官僚體制,在這樣的環境下自然也唾棄過去的論述,與過去撇清關係。當然,經過幾年民主自由的試驗後,也會有過去論述借屍還魂掛牌上市的現象,不過經過這一番波折後,這些論述已不再向過去一樣有國家機制在背後支撐,遂在市場上正常的與其他論述競爭。
由於缺乏了這段清算的過程,台灣有的是政權輪替而非革命,官僚體制自然延續著過去政權的論述,並視之為理所當然,對於新掌權的綠營所建構的論述,當然會予以明謿暗諷,若明著不能對抗也會在暗中予以抵制。這種反應極為自然,若是認同綠營的新論述,身為捍衛著舊論述堡壘的官僚體制,就等於承認自己過去長期都是錯誤的。身為官僚系統的一份子,這樣的處境情何以堪,所以當然會對新論述有所抗拒。
藍綠之間的根本衝突在這裏,這也才是為何公務人員比例上藍營支持者會遠多於綠營的原因。
仍希望固守自國府延續下來的論述及史觀的人,自然傾向藍營,認為過去國民黨政權所述全是欺瞞謊言,希望能與過去一刀兩斷,重新創造以台灣為核心的新論述及新史觀的人,自然支持綠營,而許多藍綠爭執的關鍵,如是否為中國人及統獨爭論不過是這兩種史觀下的衍生表象,並非真正的核心衝突。
藍綠分野反映的是台灣所進行的「漸進式的革命」所帶來的結果,當前的藍綠對峙,雖然苦痛,但總比若進行「斷裂式的革命」社會所要付出的代價要低,所以仍值得忍受。「漸進式的革命」所進行的其實是一種典範的替代,這種替代一定是一個長期緩慢的過程,但往往在不知不覺中,新的典範所習用的語彙就已成為社會的共識,如將外省人包含在內的「台灣人」定義,台灣優先成為主流價值等等,這些現象所反映的就是這種典範的替代與移轉,雖然緩慢,但仍在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