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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 禮 】
2013/01/29 10:30:24瀏覽143|回應0|推薦3
  杜鵑花才剛把太陽鬧醒,三色簍便急匆匆的向晨風訴說去夜心曲,空氣中因此瀰漫著淡雅芬芳。修文的父親與叔伯們在廳堂上圍著八仙桌吃飯,十二道菜熱騰騰的縷著輕煙,宛如氤氳林中的春霧。

  「時間差不多了,可以準備起轎。」陳爸爸揮動筷子囑咐,不小心碰到碗盤發出脆響,陳媽媽在一旁來回踱步,最後決定重新檢視所有應用物品。

  屋內外喧囂熱鬧,錄音機的八音鑼鼓天剛亮就大聲昭告喜事,從定下婚期那天陳媽媽便忙著所有事宜,儘管時代變遷,很多習俗不必依照繁瑣古禮,但怎麼說也是陳家第一次辦婚禮,所以陳媽媽希望辦得讓人記憶深刻,辦得風風光光。酒席的事來慶叔公的兒子說包在他身上,並拍胸脯保證會讓賓客滿意,二叔說要負責喜帖,把幸福的喜悅送到每位親友手中,阿峰說什麼也要全程錄影,一生一次當然要留下浪漫片段,對這些熱心幫忙的人陳媽媽滿心感激,每天都要挺著脊椎炎彎腰好幾次,最感謝的是媒婆董姨,雖然她的年紀有點大,辦起事卻調理分明,所有古禮新意聊若指掌,並詳列清單讓陳媽媽不會無頭緒亂忙,三牲五果大湯圓,喜花胸花和捧花,廳堂上的八仙綵,門廉上的喜幛布,一只火爐和青瓦片,兩張丈人母舅帖,望著一屋子應用物品,陳媽媽想起當初出嫁的腆靦。

  時辰已到,陳媽媽從口袋掏出紅色小絨包,拉住董姨的手。

  「這只手環是我嫁到陳家時婆婆給的禮物,現在我要將它傳給晴雯,希望晴雯入門時有這只手環伴著。」

  「我會將妳的意思轉告給女方,妳放心。」董姨輕拍陳媽媽的手,將手環放入懷裡。

  「米篩記得帶去給晴雯遮頭。」陳媽媽邊說邊從牆邊拿來一個米篩,上頭繪有顯眼的八卦圖騰,那是她特地向竹籐店張老闆訂製,為的是讓晴雯上下轎能避掉過往煞神,一路平安到達陳家門口。

  「米篩恐怕不適合,我看還是用黑傘比較恰當。」

  「黑傘?」董姨雙眉緊鎖,否決這項提議,陳媽媽愚騃後終於點頭。「是應該用黑傘,我竟忘了要用黑傘才行。」

  看著陳媽媽黯然的將米篩放回角落,董姨隱約聽到一聲嘆息,但嘆息聲很快便給八音鑼鼓淹沒。

  「起砲,可以起砲了。」

  熱鬧的鞭炮為六部禮車響出前奏曲,兩個老人站在廳堂前看煙霧瀰漫,心中卻帶著複雜情緒,這陣子兩老常提醒自己,婚禮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所有過程不允許矛盾和錯誤,臉上更要掛著歡欣笑意迎接陳家的新改變,偏偏那股淡淡哀愁怎樣也無法抹去,彷彿藤蔓纏綿著樹幹,不斷向上攀旋,不斷蔓延。

  「新房整理過了嗎?」

  新房?嗯……是該去看看新房,昨晚三叔的小兒子翻了一夜床,不知道有沒有弄亂?兩人無語,靜默走到貼著雙喜字的房門口,陳媽媽遲疑的推開房門,大紅色的絲綢被縟立刻出現眼前,雖然緋紅被縟被淡藍色的牆壁包圍得炫目,可是修文和晴雯就是喜歡這樣搭配,倆老只好順其所意。

  陳爸爸來回察看新購置的櫥櫥櫃櫃,看它們是否都貼上相偎相依的喜字,檢查梳妝台的紅綢布是否遮好鏡面,來慶叔公說,新房裡不能讓鏡子的光影到處反射,否則煞氣會傷到新婚喜氣。拉拉床單,陳媽媽慶幸三叔的小兒子昨晚沒有尿床,被上的繡花大雙喜字依舊閃著微光,彷彿醬紅天空中的金黃夕陽,至於床頭那兩只繡著鴛鴦的枕頭,宣告修文與晴雯將繾綣到天長地久的情感。

  「今天是修文大喜的日子妳哭個什麼勁!」

  雖然陳媽媽知道小倆口可以恆遠到地老天荒,但她看到牆上那張親暱的照片還是忍不住眼淚奪眶滾落,滴到紅通通的被縟上。是的,陳媽媽當然知道今天是修文大喜的日子,也知道老伴的斥責不是沒有道理,但她怎樣也不能壓抑內心酸楚,完全任憑眼淚簌簌滴落。

  「今天是修文大喜的日子我是不應該哭,但是我能不哭嗎?有什麼理由可以教我不哭?你告訴我有什麼理由?」 

  陳爸爸被反問得表情呆騃,一時間竟想不出任何理由,心情也急轉直下,墜入深深的谷底。

  那天修文好不容易放長假,一進門便打電話約晴雯見面,倆老從雀躍神情知道喜事已近,很快就可以抱孫飴養天年,可惜命運不但喜歡捉弄人,還喜歡四處散播失望,不但讓修文未能如願與晴雯相見,甚至倆老接到通知趕到醫院也見不到兒子最後一面。

  「就算修文已經離開,今天還是他大喜的日子,妳不可以哭,不然他會捨不得,聽到沒有?妳不可以在這裡哭,不可以……」

  掩住臉孔轉過頭,陳爸爸走到角落抑制不聽話的眼眶,卻化不開胸口濃稠的悲傷,看得陳媽媽情緒崩潰,淚水如泉湧般不停滴在床上。

  兩顆傷痛的心在緲遠空間震盪,陷入綿綿密密的過往,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鞭炮聲開始在遠方出現,陳爸爸知道迎親隊伍已經將新娘接回,他用力拭去臉上淚水,哽咽地對陳媽媽囑咐。

  「把眼淚擦掉,我們要用笑容迎接新娘,不可以再哭!」

  「迎接新娘?」聽到這句話陳媽媽又是一陣心酸,終於忍不住趴在床上痛哭失聲。

  修文死後晴雯的雙眼就沒乾過,整日陷在哀淒與悔恨中,她覺得生命已經沒有意義,彷彿斷線的風箏只能隨風飄盪,而且總有一天會墜到最陰晦最潮濕的角落,於是在修文出殯的那個晚上,晴雯悄悄穿上修文送的那件洋裝,順便化了淡淡的妝,再戴上修文最喜歡的那附耳環,然後躺在床上幻想自己再度擁抱失去的情感,以及和修文在星空斑斕的夜裡細數星星的景象。那晚晴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可惜沒有人知道那個夢有多麼甜蜜和溫暖,溫暖的像她腳下那盆燃燒的火紅木炭。

  鞭炮聲喧喧嚷嚷,一夥人挨挨擠擠的護送新娘下車,兩隻帶路雞咕咕地倉皇亂竄,董姨撐著黑傘遮蔽晴芳頭頂的蘊藍,引領她跨過火爐,踩破青瓦片,入廳堂,走到陳家的神案前,修文的父母閃著淚光坐在祖宗牌位下,所有親朋好友依序站在兩旁,靜默的看這場別具意義的婚禮。

  董姨緩緩站到神案旁,用溫柔感性的語調唱禱儀式,一時間激情在每個胸口激盪繚繞。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修學捧著大哥修文的照片,晴芳捧著姊姊晴雯的照片,兩人鞠躬如儀,宛如新人親臨婚禮,現場洋溢祝福細語,每雙眼睛卻逐漸籠上一片蒼茫。

                      李文義 台灣新聞報刊載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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