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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1/27 22:41:37瀏覽165|回應0|推薦2

  嘉南平原的金黃稻穗在微風中舞動,數十支競選旗幟替辛苦幾千年的稻草人站在綠波中驚嚇麻雀,風是燻溽的,因為太陽是炙烈的,熱得頭頂烤出一縷輕煙。阿順站在無遮蔽的平原看無一絮雲彩的青天,汗水淹到眼眶,臀部滲出三角形的深藍形狀,隆隆聲從遠處逼近,北上列車在可以煎蛋的鐵軌上奔馳。阿順看著手錶計時,記下列車經過的時間。這種天氣沒有人願意站在空曠地把自己烤成人乾,他有目的,所以必須忍受烈陽炙烤。

  最近晚上總會冒冷汗由夢中驚醒,夢中景象是幾個月來現實生活的夢魘,一個人開著車在馬路上穿梭,行動電話一通通輪著響還有話中插撥,以前電話響是令人振奮的事情,代表生意好,談的是工作細節或直接在電話中廝殺價格,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拿起電話說的是「對不起沒幫你調到錢。」或「你的錢今天能給我嗎?」以前開車是去工地巡視或是去客戶處談生意,現在開車的目的地不是向人調錢就是去銀行趕三點半,以前開車可以敞開心胸看路上行人匆忙,或欣賞哪一條路的路樹長得最燦爛,現在開車只是抱怨紅燈怎麼那麼長,時針怎麼跳的那麼讓人心煩。什麼時候開始生活變成這樣?又是什麼時候開始半夜攫然驚醒總在三點半?是從張董無理扣住工程款使公司陷入調度窘境的時候開始,想到這裡阿順就忿恨不平,美好人生就這樣被財大勢粗的財團打亂,靈魂因此掙扎在上天無門下地無路之境,所以這個仇一定要報!不,不是報仇,是取回自己應有的辛勞。

  做完最後確認,走回車上將冷氣開到最強,剛送出來的熱風燻得他情緒煩燥。

  要帶誰走?當然是張董那個剛從澳洲歸國的寶貝兒子,那頂碩士帽下的鼻孔百分之百沒有違背遺傳理論,高傲的姿態讓人肝火衝破臭氧層直到外太空,尤其想到他剛回國沒幾天,張董就為不到三十歲的他買部百萬名車就更令人生氣,每當自己開著十幾歲的國產車到工地,他總用揶揄語調拍拍的肩膀說:

  「該換了啦!這種車還在開。」

  這句話多麼令人厭惡,所以阿順總會不屑的反駁:

  「你要永遠記住,你的車是我買給你的,不是你那偉大的老爸,還有,我甚至懷疑你出國唸書的錢是不是我資助的?」

  幾次後張董的寶貝兒子也不再來自討沒趣,阿順也懶得理他,但總會看他碩著手指責罵工地的粗工伯伯,出賣勞力求生存的老人當他阿公都可以竟不懂尊敬,大概那節課他剛好涎著口水夢周公,偉大的老爸又沒有教好,所以他從來不懂什麼叫做敬重。

  所以,就是要綁他,順便殺殺他驕傲的氣焰。

  車子停在高級住宅區巷口,從豔陽高照守到一車的飲料垃圾,時間越晚就越縮短阿順的呼吸間隔,為了舒緩緊張情緒,阿順在車旁種了一簇煙頭,卻讓路過的阿婆嘟嘟噥噥的對他白了幾個青光眼,窘的阿順趕快下車將煙頭包在塑膠袋裡再也不敢隨地亂丟垃圾。他已經觀察好幾天,知道張董的寶貝兒子每天會在什麼時候躲回溫柔窩,想到這裡阿順又一肚子氣,為什麼同樣是人差別會這麼多?為什麼他可以每天開名車四處狂歡,自己卻要為了票款奔波,要不是他那狠毒的老爸扣住工程款,自己也可以帶妻小輕鬆逛夜市吃點心,而不是夫妻倆人坐在客廳為隔天的票款對眼發愁,然後兒子走過來說明天學校要繳什麼錢,自己掏空所有口袋卻發現不夠,最後在兒子回房時喃喃唸著:「每次都是我最慢!」傷得自己差點當場淹汨一屋子眼淚,再悲嘆公司負責人竟然付不出兒子學校要繳的費用。

  因此,他極端不平衡的決定要把張董的寶貝兒子帶走。

  一輛車從馬路轉進巷內,光看車燈形狀阿順就可以確定目標已經出現。看一下手錶,還不到九點,今天怎麼那麼早?是花光錢影響情緒所以才早一點回家休息?不管了,又不是我兒子管他錢花完了沒有。阿順扭開引擎跟在後面,準備做壞事的手濡濕方向盤,他伸出一隻手想將冷氣開到最強,卻發現原來已經是最大風速,縮回手的剎那又覺得一股冷顫從脊椎升到額頭,於是他又伸出手想將冷氣轉小,卻又發現手心的汗像泉水般汨汨湧出,正當猶豫該開大還是開小時,前面的車子已經緩緩靠邊停。阿順不動聲色的將車停到前方不遠處,戴好手術用的塑膠手套,再從口袋掏出預先包好在塑膠袋裡的手巾,然後摒住氣息憋,靜靜看後方車輛的動靜。

  一個乾癟矮小的人影走下車,阿順一陣錯愕,怎麼不是張董的兒子而是他老婆?張太太的出現打亂預定計畫,讓他一時間沒了主意,不知道計畫該不該繼續進行,不過他很快就恢復鎮靜,在時間緊迫機會難得的情況下,他立刻下車,以迅不及耳的速度閃到張太太身後,當張太太剛下車準備向屋叫喊為何沒人丟垃圾時,口鼻就被一條手巾摀住,刺人的味道讓她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阿順的心噗通噗通的跳著,眼睛向四周掃視一圈,確定沒人發現就騰出手掏出列印好的信往張太太的車內丟,再將瘦小身體塞到自己的車後座,然後發動引擎,朝山區飛馳而去。

  車開到半路阿順忽然想起,如果藥效過去張太太醒過來那真會驚天動地,於是連忙將車停靠路旁,取出預備好的膠帶將張太太的眼睛和嘴巴蒙住,再把她的手腳一圈圈繫緊,最後推推她的身體,確定她仍然沒有知覺,這才放心的繼續開車上山。

  坐在客廳看電視的張董聽見鐵門開啟聲知道是他老婆回來了,但是經過十幾分鐘卻沒有聽到他老婆嘮叨的念經聲使他感到疑惑,於是走出門口探究竟,發現兒子的車停在門口,車門沒關,座位上有一封沒署名的信,張董環顧四周,別說老婆,連半個人影都沒有,他好奇的將信拆開。

  「人在我手上,打開手機我會跟你聯絡,不可以報警,否則準備收屍!」

  這一驚非同小可,而且心臟無力的毛病又犯了起來,踉踉蹌蹌的往房裡顛簸,張董幾近嘶吼的大聲呼喊:

  「阿文吶!阿文吶!你緊出來,你老母出代誌了啦!」

  在房裡聽音樂的阿文聽到父親不同以往的呼叫,一陣不祥兆頭湧上,丟下手邊事連忙向外衝,卻看到父親臉色發白全身顫抖,一手緊緊摀著胸口,一手握著一張紙站在客廳中用驚懼眼神望著自己。

  「阿爸,啥米代誌?」

  「你老母給人綁票了啦!」張董按住胸口的疼,大口呼氣對兒子說。

  阿文接過父親手中字條看一遍,不可置信的咒罵出來:

  「是誰這麼無聊開這種玩笑。」

  「家門不幸,按怎會發生這款代誌。」

  張董激動的癱在椅子上,上氣接不著下氣,阿文發覺父親臉色鐵青表情不對。

  「阿爸,你按怎?我去拿藥你坐著不要動。」

  飛快跑進廚房倒杯水,取出一顆藥,送到張董跟前,服過藥後的張董雖然覺得好許多,但是一股末日的恐懼仍舊使他顫慄發抖。

  「阿爸,我來打電話報警。」

  「不行!紙條上說不能報警,否則你老母會有生命危險。」

  「難道要讓壞人把我們牽得憨憨轉嗎?」阿文有點不滿。

  「不行!」張董真的很怕老伴發生意外,堅持不肯報警。「手機,我的手機快點拿過來給我!」

  阿文雖然無奈和焦急,卻礙於張董的堅持,只好順著父親的意思處理這件家庭震撼,並將手機交給父親,然後抱著忐忑情緒在客廳等候進一步消息。

  阿順看躺在床上的張太太不禁地覺得好笑,想不到一向跋扈囂張,罵起人來猶如潑婦罵街的董娘今天會變成這付模樣,那次為了軋三點半,跑去向張太太苦苦哀求,求她將已經拖很久的工程款撥下來,好讓自己趕去軋支票,結果張太太不但滿嘴嘲諷,還找了一大堆藉口推託,一下子說更年期頭痛,一下子說找不到阿順的請款單,要他過幾天再去看看,氣得阿順雙手往她辦公桌上重重發洩脾氣,想不到竟張太太不甘示弱的對他斥喝:「是不是不想請款了?我什麼場面沒見過?少給我來這一套!」最後阿順叫了幾個兄弟,並找來兩名法律顧問,張太太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開出支票,而且還東扣西扣剩下不到五成款,當阿順拿著支票和人貼現趕到銀行時,行員還警告他下次不可以這麼晚,否則要把他的票退出去,現在看到張太太的模樣,阿順由衷體會人真的不能太囂張。

  不過他開始感到有點擔心,怎麼過這麼久這個女人還沒醒來,會不會死了?媽祖婆,觀世音菩薩,土地公,眾神啊!我只是要錢而已不想弄出人命。阿順顫顫的伸出手指在張太太鼻尖前試探。好加在,還有在喘氣。剛縮回手張太太就開始蠕動,並且嗚嗚的掙喊,似乎恢復往昔潑辣本性,矛盾景象總算讓阿順把心放下,不過張太太掙扎的聲音也實在太吵,阿順很怕被人發覺工寮內有異常情況而去報警,所以他慌張的想辦法要讓張太太靜下來。

  忽然念頭閃過,阿順揚起嘴角微笑,因為他想到一件一直很想做,又苦無機會做的事情,於是他不動聲色的靠過去,再露出猙獰表情,舉起手臂,重重往張太太臉頰啪一聲打下去。有效!張太太一陣恐懼,動都不敢動一下,阿順見狀連忙衝到門外,一手摀著肚子一手掩著嘴巴偷笑。

  「爽,恁爸做人今天最爽!」

  舒暢一陣,阿順把聲音壓低演練幾次,確定連自己都不會認出自己的聲音才走回工寮,然後用低沈又一聽就知道是假裝的音調對張太太說:

  「我只是要錢,妳不要哭爸哭母我不會傷害妳。」

  張太太一面點頭一面開始思索聲音是屬於那個熟悉人所有,但阿順偽裝的聲音實在太莫名其妙又令人想發笑,使她一時間竟認不出是那個人將她綁票。

  「妳乖乖在這裡不通亂動,我去和妳翁談條件。」

  拿出預備好的繩子,利用床的四腳將張太太綁了個大字形,確定沒有將她的呼吸堵塞後,就在蒙住嘴的膠帶上戳一個小洞,接一條軟管到礦泉水瓶裡,讓她渴時候可以吸著喝,阿順不希望她發生意外,他只是要錢。

  離開工寮,阿順照著勘驗幾天的路線找到第一具公共電話,確定鄉下人早早就窩在棉被裡打鼾,這才拿起話筒撥張董的手機,電話響的那幾秒,他咳了幾聲清清喉嚨。

  「喂……」

  那種像剛生完一場大病,要死不活有氣無力的音調一聽就知道是張董,阿順盡量把聲音壓低,彷彿三重唱裡的低音伴唱。

  「明天中午十二點以前準備三千萬,我會再跟你聯絡。」

  為避免節外生枝,阿順急急說完就準備將電話掛上,但張董卻將他叫住。

  「等一下啦,這位先生,你要給我聽阮某的聲音才可以,現在詐騙集團那麼多,我按怎宰佯你是不是歹徒。」

  靠!詐騙集團和綁票有啥米沒同款,不都平平都是歹徒,難道還有分大小漢?厝裡有人被綁票不快去籌錢還這麼麻煩。張董的要求並沒有在預設細節內,阿順有些不知如何處理,愛說笑,怎麼可能帶他老婆來打電話,又不是頭殼壞去,不過阿順很快就想到應對的方法。

  「大仔,伊說要聽伊某的聲,你看要按怎處理?」阿順故意對著電話說這句話,再把電話拿開約五十公分,轉成高八度的奇怪聲調假裝另一個人的口氣咒罵:「幹!叫伊不通嘰嘰歪歪趕緊去籌錢,若無的話馬上給伊某死!」說完後阿順又將話筒拿近,再換回低音伴唱的聲音說:「聽到沒?阮大仔叫你不通嘰嘰歪歪,趕緊去籌錢,若無要馬上給你某死。」

  「好好,你叫你大仔不通激動,我會照做,但是三千萬真的很多,不知道可不可以………」

  「幹!」

  阿順知道張董即將發揮討價還價的功力,迅速將電話掛掉不想讓他有說話的機會,而掛上電話的一剎,他突然覺得通體舒暢,整個人飄飄然像浮在半空中,彷彿三千萬已經擺在他的面前,不過他還是決定照計畫去張董的家巡視,確定張董有沒有報警。

  「對方說明天中午以前準備三千萬,你緊去準備錢。」放下電話後張董一臉憂愁的對兒子說。

  「三千萬!」阿文瞪著大眼吼:「現在叫我去哪裡湊那麼多現金?」

  「是妳老母的命重要還是錢卡重要?你老母的身體是堪不住給人凌遲你宰佯嚜?沒辦法還是要想辦法,明天中午以前準備三千萬救你老母的命,不要囉唆!」張董對兒子不滿的吼,念頭突然一閃,他又對兒子叮嚀:「湊錢的時候不通將代誌傳出去,以免以後有麻煩。」

  阿文雖然百般不願讓歹徒得逞,但是想到母親的安危只好先聽從父親的話行事,他拿起話筒開始四處籌措現金,張董坐在一旁,表情仍驚慌,眼神卻有點心不在焉。

  三千萬,那麼多,要賺到什麼時候?但是阿錦的生命也很重要,當初若沒有娶到這位建設公司的獨生女自己怎會有現在的身份地位,雖然阿錦老把我當成入贅,對我呼來喚去管東管西,甚至常常提醒自己的地位是她所賜予,雖然很厭惡那付不可理喻又高傲的嘴臉,但她還是我牽手,不管她不就好了,何況世界上也不是只有她一個查某。

  想到這裡,張董偷偷瞄了一眼仍在打電話的兒子,然後撇起嘴角微笑。

  還是彩鳳卡溫柔,雙手像貓使人骨頭都要酥軟,看到我就笑瞇瞇,永遠不會對我擺臭臉,雖然她偶而會跟我要一點錢,但是態度和理由就是沒辦法讓人拒絕。唉呀!我怎麼想到這裡,阿錦被人綁票我怎麼還在想這種事情,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太子爺,請原諒我。雖然阿錦把我的錢摳死死,只給我一張副卡和兩千塊現金,讓我沒有辦法買貴重禮物送彩鳳,每次都要叫公司會計做假帳才能攢點積蓄,讓外人和彩鳳笑我這個董事長只是空殼,可是阿錦還是我牽手,當初若沒有娶她我怎會有現在的生活。但是……以後如果沒有阿錦日子會不會更………唉呀!我怎麼又在亂想,阿錦被人綁票正有生命危險,我怎麼可以有這種觀念?阿彌陀佛,救苦救難,我不是故意的,請再原諒我一次,我還是很愛阿錦,不希望她發生意外,但是三千萬真的好多,如果少一點不知道可不可以?報警的話歹徒不知道會不會真的把阿錦殺掉?如果阿錦真的被殺掉那我以後的生活會怎樣?

  張董站起來在客廳裡踱來踱去,牆和牆的距離被他用腳丈量好幾次心還是停不下來,他在考慮怎麼救三千萬,對不起,錯了,是考慮怎樣救阿錦的生命,最後他終於決定,拿起電話撥出號碼。

  「林組長喔!我是泰景的張董……是呀是呀!近來好嗎……你買我蓋的厝住得按怎?素西嚜?好勢嚜……安哩就好,安哩就好……啥米代誌?對喔,雄雄給伊忘記,我給你講,阮某被人綁票了……對呀對呀……你要馬上帶人過來?……感謝喔!勞力喔!」

  掛上電話後張董看了一眼兒子迷惑的眼神,吸口氣,他說這樣做對大家都好,不能姑息養奸讓歹徒太囂張。

  沒幾分鐘林組長就帶領一組人馬進駐張家,問完整個案情後就開始架設備,並派人守在門口保護張家安全。

  車開一半胃酸湧上阿順才想起整天沒吃東西,於是半路買了幾塊麵包和乾糧才繼續開車,到了張家門口前一條路,他悄悄停好車,然後邊啃著麵包邊假裝是沒事的路人甲,繞了一圈,發現張家門口有陌生人佇立,而且屋內人影晃動,他立刻知道張董已經報警。

  「幹!竟然報警。」咒罵一句,阿順咬著麵包快步離開。

  怎麼辦?事情越來越大條,這個死張董竟然越玩越大把事情鬧開,明天給我錢,我再把他老婆放回去不就萬事皆休啥米代誌都沒有?幹!既然要玩就來玩,恁爸吃飽閒閒等你,誰怕誰。打定主意後,阿順立刻加速回山上工寮。

  進門後一股尿臊味刺鼻而入,阿順見張太太下半身染濕一片,嘴裡塑膠管掉在旁邊,頭側向一旁動也不動,心裡頓時大吃一驚,直覺想到張太太不知何故死了,他連忙衝過去,抓起張太太的頭髮啪啪啪甩了幾個耳光,睡夢中的張太太突然挨打痛得扭動乾癟身軀,並且嗚嗚的掙喊。

  「要給我驚死,一粒膽差點給伊驚破,害恁爸差點滲尿,幹!」阿順驚魂未撫的摀著胸口,但張太太仍舊不停蠕動,於是他咳了一聲壓低音調對她警告:「妳惦惦的可不可以。」

  張太太搖頭扭動,阿順心想難道她有話要說?

  「妳要講話?」

  「妳不可以大聲叫,若無後果妳應該宰佯。」

  阿順知道被綁成那副德行很難過,心不禁放軟,張太太得到應允頭點得更用力,得到保證後阿順馬上她嘴上及身上的膠帶撕掉,重獲自由的張太太重重吐了一口氣,然後用像敲鍋底的聲音靦腆的說

  「我要去便所。」

  哇咧靠!這個查某怎麼花樣那麼多。但是看到濕了一半的洋裝阿順心想這樣也不是辦法,完全解開怕她亂叫或趁機偷跑,不解開又怎麼上大號?可是小小的工寮哪有廁所,孤男寡女總是不方便,但也不能讓她一個人跑去外面解決。這問題顯然讓阿順很傷腦筋,頭皮抓了又抓差點抓破。幹!想那麼多,她是老查某了誰怕誰。

  「妳不可以亂來,若無不通怪我手段狠毒。」

  「我都在你手上任你要殺要剮按怎敢亂來。」

  阿順點點頭,雖然這個人說的話很少兌現,但此時的情況相信她也不敢亂來,姑且相信她一次。不過這個工寮還真是小的可以,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他站的地方,已經沒有太多空間,總不能押她去外面解決,如果給人看到那還得了。阿順想了又想,忽然靈機一動,從牆角取來一張舊報紙鋪在地上,再回頭解開張太太的腳,將她的手反轉綁到背後,然後扶著她的肩膀引她走到報紙上方,最後再伸手到她裙裡將內褲扯下來,這動作不禁讓張太太驚叫一聲。

  「叫啥曉,恁爸愛看不會去看幼齒的,看妳這個粗牙我還怕會長目針。」阿順別過頭罵了一句:「要放緊放,懶牛屎尿多。」

  所幸張太太懂得識時務為俊傑的道理,明白這已經是最好的情況,只好蹲下來把問題解決,阿順忍氣憋了幾分鐘,終於聽到她開口說話。

  「這樣我怎麼擦?」

  「免擦啦!妳當做在住飯店嗎?」

  將張太太引回椅子上坐,除了再將她緊綁回椅背,順便檢查眼睛的膠布是否鬆動,確定張太太無法看到自己,阿順才憋著氣把報紙包起來拿到屋外角落丟,這個時候他突然想到,報紙上登的那些綁匪不知道有沒有做這些事,還是自己特別倒楣,遇到這個女人讓自己失去綁匪應有的尊嚴?這個人質竟然比我這個綁匪還囂張,這是啥米世界,幹!想歸想,氣歸氣,阿順還是忍不下心虐待張太太。

  「會餓否?」

  張太太點點頭,阿順從塑膠袋裡拿出一塊麵包,撕了一片塞到她的嘴裡。

  「變硬了,哪裡買的?下擺不要去那家買,做生意沒良心,過眠的東西還拿出來賣。」張太太含含糊糊的抱怨。

  「愛性命罔吞。」

  阿順真的很想一巴掌給她甩過去,但還是忍了下來,張太太靜靜嚼了幾塊感覺有點飽,要了水喝後終於打了一個嗝。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啥米問題?」

  「你給阮翁要多少錢?」

  「三千萬。」阿順一派輕鬆的回答。

  「三千萬?你乾脆去搶銀行!」張太太呼了出來,但阿順真的很想笑,他搞不懂現在跟搶銀行有什麼差別,重點是張太太面臨生死交關嘴巴還這麼利,所以他立刻掄起拳頭在她頭上敲了敲,提醒她小聲一點,但是張太太想到三千萬會落入外人手裡就忍耐不住唸了起來:「做人不通這樣啦!看人好過就用這款拗步,破少年,好手好腳不去討賺,用這種步數奪人家的錢,我會目瞅晶晶看你有幾條命可以花………」

  連珠砲般的轟炸讓阿順幾乎抓狂,他不但聽不下去,還想到自己會落到這步田地是誰造成的因,如果張董夫妻不任意苛扣包商工程款,不仗著財勢囂張跋扈,自己也不會出此下策,難道自己不明白若被警方逮到會有什麼後果,但不這麼做行嗎?後天,我的公司,我的家庭就要面臨最後生死關卡,如果張董夫妻遵守規則自己需要鋌而走險嗎?既然不做是死路,做了也是死路,只好拼了。

  阿順忿忿地瞪著猶自碎碎念的張太太,轉身撕塊膠布封住她的嘴,驟然覺得耳根清淨,他從背包拿出剪刀挾在手上喀擦喀擦的響,決定繼續按照計畫行事,從張太太身上取下一件具代表性和恐嚇性的東西好交給張董,想起以前看過新聞報導,有個綁匪剪了人質一根手指頭給家屬當警告物,但是剪人手指頭這件事他還真的沒有勇氣,所以他要改變策略,在張太太頭頂直剪一條線,藉此達到恐嚇警告的企圖,就算事後張太太也會整天戴著帽子或不敢出門。想到那副模樣阿順不禁笑了出來,他一把抓住張太太的頭,張太太被不明舉動嚇得全力扭動身體,但前額到後頸還是被剪出一條深淺分明,又直又漂亮的紋路。儘管已經上了年紀,但愛美的天性並不會受年紀影響,張太太知道頭頂被剪出一條紋路又氣又羞愧,她不斷掙扎並嗚嗚亂叫,但阿順完全不予理會,不慌不忙的取一撮頭髮用紙包起來,然後將張太太推到床上,自己則坐在椅子上閉目,他是需要休息,因為明天是最重要的關鍵,如果順利自己的人生將會從此改變。

  天才剛亮沒多久,阿順就忙著搥腰搥肩膀,雖然整天在工地跑,但是整夜蜷在椅子上睡覺還真是渾身不舒服。張太太仍側頭睡著,阿順走出門口呼吸空氣,因為一屋子都是尿臊味讓人感到噁心。太陽開始在遠方稜線吐露光明,四周滿是小鳥的啁啾聲,這是美好的早晨,阿順相信也會是美好的一天,所有不愉快與哀愁將在今天結束,明天開始世界會變得更燦爛,並充滿希望。

  花了一百元叫唆一名上學途中的小學生,將包著張太太頭髮的信封交到張董手中,張董避開林組長拆開信,信裡的頭髮他一眼就認出是相伴三十年的阿錦。

  「你有報警,老大很不爽,給你最後機會,準備好錢避開警方佈線等消息,否則中午以前準備收屍。」

  林組長早就察覺異狀,帶著不高興的語氣對張董抱怨:

  「張董,你應該跟警方配合不要私下跟歹徒接觸,否則我們無法掌控歹徒的行蹤,這樣很難確保尊夫人的安全。」

  張董點頭應允,假意認同林組長的話,心中卻想著必要時還是選擇花錢消災,畢竟阿錦的生命比錢重要。

  不到十點阿文就調齊三千萬現金,父子倆在房間內商討該由誰去送錢。

  「當然是我去。」阿文堅決的表態。

  「對方指定我,所以由我去。」

  「但是我會擔心你的安全。」

  「錢在我手上他們不敢按怎,何況還有林組長會保護我,所以你免擔心。」

  張董的堅持成為定局,阿文無奈卻只能接受,此時張董的手機終於響了。

  「現在開你的車到公園口等。」

  只說一句電話就掛斷,張董立刻向林組長報告,林組長也當機立斷同意由張董順指示送錢,並且開始調兵遣將部署,準備一舉將帶圖擒獲。

  張董抱著錢在公園口等了十幾分鐘,卻完全等不到任何訊息,正當他開始焦慮時,手機又響起。

  「現在去機場停車場入口等。」

  阿順不斷換電話,並且盡可能將電話距離拉遠,他認為這樣便能甩開警方跟監,而他也學其他綁票案那樣不斷更換取款地點,所有事項都在預設範疇後,這才撥出正確的訊息。

  「你現在去火車頭坐十一點五十分的火車到台北。」

  折騰了兩三個小時後,張董知道關鍵時刻已到,連忙開車朝火車站的方向而去,但路上他仍焦慮的想像任何可能狀況。

  阿錦現在不知按怎?伊自細漢沒吃過苦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種凌遲,那張嘴不知道有沒有激怒歹徒?唉——做罪喔,啥米款的因才造成這款的果?一定是阿錦平常對人太刻薄得罪人,三十年來她從沒有給我一天好臉色,這個世間除了我還有誰能忍受她的個性?難怪彩鳳一直誇我好脾氣,怎麼外人都知道我的好偏偏她不知道?那次阿爸八十歲大壽,本來想風風光光的幫他做壽,誰知道阿錦只給我五千塊錢,讓我這個建設公司的董事長比作裝潢的弟弟還寒酸,再怎麼講我也為她家賺不少錢,為什麼結婚三十年她還在懷疑我貪圖她家的財產,雖然當初是有那麼一點意思,但是時間已經過那麼久,都沒有了,什麼想法都沒有了,想不懂她為什麼還是那麼不信任我。如果我自己有點錢就可以幫阿爸做壽,如果我自己有點錢就可以做更多事情,可以自己想過的生活,阿錦扣住所有錢最後還不是要抱三千萬給外人,誰也花不到,最後還是要還給因果。唉——阿錦回來後生活還是會恢復以前,沒進門就聽到令人受不了的念經聲,對我做的每件事都看不順眼,直到死也懷疑我貪圖她家的財產,我老了,要那麼多錢做什麼?除了答應給彩鳳一間房子,我要那麼多錢做什麼?

  想到這裡張董開始忿忿不平。我為她們家花用三十年的時間,結果是每次皮包不會超過三千元,那些歹徒真的很狠,什麼都沒做就有三千萬,這是什麼世界,什麼天理?

  摸了摸身邊的三千萬,雖然張董知道這是阿錦的救命錢,但是心底還是很不平衡,眼看火車站已經在前方,他開始產生嚴重的猶豫。

  「三千萬,那麼多,如果……如果少一點應該不會有人知道。」

  念頭一轉,張董決定為自己的諾言與往後生活做一次冒險,他拉開手提包的拉鍊,從中數出一千萬放入塑膠袋,然後緊張的塞到座位下,就緒後張董不禁撇嘴笑笑,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什麼,反而認為這是他花費三十年歲月應得的酬勞。

  算了算時間已經差不多,阿順動手解開椅子上的張太太,只留眼睛和雙手仍縛綁,然後將她引上車,開始朝前幾天演練觀察的田地而去。

  張董抱著三千萬現金,對不起,是兩千萬現金坐在北上的火車上,後方不遠處有幾名便衣刑警在保護,並隨時向林組長報告狀況,張董靜靜坐在座位上,臉上卻掩不住隱隱的愉悅。

  不會有人知道,歹徒拿錢放人,一切恢復從前沒有人會發現,反正阿錦本來就注定要損失三千萬,歹徒拿三千萬或兩千萬都是多出來的不義之財,我就不一樣了,有了這一千萬不用再做外表好看的董事長,頭可以抬高一點,走路可以大步一點,甚至阿錦碎碎唸時也可以回幾句,彩鳳更會對我溫柔,不會再說我是空殼的董事長,人生七十才開始,這句果然沒錯。

  想起往後生活張董忍不住笑出聲,惹得員警投來莫名其妙的眼神。

  阿順按照預定時間到達農田邊,並將車停在隱密的地方,一切準備就緒現在,只等到時間一到人生就會從此改變。阿順興奮的開始計算錢要怎麼運用,明天要軋多少的票款,房貸拖了幾期沒繳,跟誰借了多少答應要還,老婆和孩子該補充什麼必需品,最後剩多少?所有問題幾分鐘後就能解決。

  想到這裡他不禁覺得今天的陽光特別璀璨,彷彿也在慶祝自己即將重生,看到後座的張太太很配合的安靜不動心底放心不少,雖然他們扣了自己幾百萬,但三千萬也夠本了,也算是給他們一次教訓,希望他們以後能改變作風不要再勢力,不過也真該感謝他們夫妻破天荒的配合態度,以前若能這樣不就什麼事都沒有,所以這是妳們自己造的孽不能怪我,我只是取回我該得的辛苦。

  見時間差不多,阿順立刻走到不遠處的公共電話打最後一通電話,張董就像平常坐火車那樣,坐著坐著就會打瞌睡,正當他開始進入彌留狀態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聽好,八分鐘後不管你在哪裡把錢丟出車外,一分一秒都不能差知嚜?」

  「我宰佯,我宰佯,阮某咧?伊有平安嚜?」

  「一根毛一塊肉都沒減,只要你乖乖配合會還你完整的身軀。」

  掛上電話,張董開始計時,這是一班普通列車,窗戶可以任意開關,這是阿順特別規劃的方式,如此才能順利又安全的拿到錢。

  終於八分鐘時間即將到達,張董站起身打開窗戶,這動作卻讓身後員警高度警戒,並立即靠過來詢問。

  「按怎?有狀況嗎?」

  「他們要我把錢丟出去。」

  員警立刻用無線電通報,說明現狀和現在的位置,林組長接到通報立刻指揮人馬趕往現場,並從已掌握的線索部署警力。

  時間一到張董毫不猶豫的將手提包往窗外丟,所有員警的眼睛緊緊盯著窗外看,可惜什麼都看不到,只有一望無際的綠油油稻田。

  阿順躲在樹下觀望,看著火車從預定地點通過時微微笑了,時間剛好分秒不差,心底不禁要佩服鐵路局,當火車完全消失在遠方後,阿順立刻跑向鐵軌旁尋找裝錢的手提包,棕色的手提包落在碎石上很容易發現,而且離他預定的地方不遠,這時候他又轉而佩服自己的預算能力。

  提著手提包衝回車,阿順迫不及待的將錢倒出來清點,不點還好,一點立刻讓他感到錯愕。

  「幹!怎麼只有兩千萬?」

  聽到阿順的咒罵聲,張太太竟也不禁破口大罵:

  「只有兩千萬?這個死老猴竟然給我污一千萬,轉去沒跟伊算帳恁祖媽就跟伊同姓。」

  雖然拿不到預定的數目,但阿順心想這也夠了,而且這個地方不能久留,於是他將張太太帶下車放在路旁,然後拍拍她的肩膀用感激的口吻說:

  「辛苦妳了,相信馬上就會有人來救妳,妳在這裡等不通亂跑。」

  一切終於結束,阿順啟動車子飛快離開現場,經過村莊時幾部警車迎面閃過,他笑著慶幸自己動作夠快。

  開了近兩個小時車程終於回到家,才進門老婆就對他大吼。

  「你歸眠去哪裡都沒轉來?」

  「當然去籌錢,不然妳認為我會去哪裡。」阿順拎著手提包滿臉笑容。

  「騙肖,三更半夜籌什麼錢?」阿順的老婆顯然抱持相當大的懷疑,誰會相信三更半夜在籌錢。「你說籌錢,那錢在哪裡?」

  「在這裡,不過妳先不要過問去哪裡籌,也不要動這包錢,我累了,想先去洗個澡,等我洗完澡在跟妳討論這些錢要怎麼用。」

  阿順指了指手提袋,慎重其事又嚴重的對老婆警告。是的,經過這些事他恨不得立刻洗掉一身晦氣,順便換個乾淨身體迎接嶄新的生活,尤其想到昨晚服侍張太太上大號他就渾身不舒服,不過這些都過去了,洗完澡吃個豬腳麵線都將煙消雲散,再也不用每天晚上從惡夢中驚醒,不用怕得電話不敢接,不用再四處向人乞求,可以好好規劃未來讓生活步上正軌,擺脫夢魘過正常人應有的生活。

  將手提包遞給老婆,阿順再次叮嚀不能看也不能動,必須等他洗完才能打開,阿順的老婆雖然滿心狐疑,但是也明白丈夫方面的堅持個性,但當她接過手提袋時,除了感到一陣沈甸,還有一股不安的念頭在心中悄然升起。

  用最愉快的心情打開水龍頭,蓮蓬頭散出來的水花從頭頂流到全身,阿順用力搓洗身體每一吋角落,彷彿要將幾個月來的霉運搓入排水溝,讓它穿過陰暗溝渠到河裡,最後螫伏在最深最沈的海底,永遠永遠再也不會浮上來讓人懊惱。洗到一半,忽然聽到門鈴聲,阿順豎起耳朵想聽聽看誰鼻子這麼靈敏,竟然選在這個時候來要債,不過他還是輕鬆的展開笑容繼續搓洗,反正現在已經有很多錢不用怕債主登門。

  「陳阿順是不是住在這裡?」

  「是啊!伊是阮翁。」

  「他現在有沒有在裡面?」

  「有……伊在洗身軀,請問倒底發生啥米代誌?」

  阿順的老婆瞪著大眼看門外陣仗,身體和說話聲不禁劇烈顫抖,帶頭的警官朝後方使個眼色並揮揮手,十幾名荷槍實彈的霹靂小組成員悄悄的溜進屋裡,並立刻找到浴室將它重重圍住………


                        李文義 民眾日報連載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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