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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我想和這個世界談談(16)
2012/11/23 16:27:50瀏覽186|回應0|推薦1
  --韓寒
  我不知道是否有一種很奇怪的感情,它深到你想去結束它,或者冰封它。只因它出現在錯誤的時間里,于是你要去等待一個正確時間重啟它,而不是讓錯誤的時間去消耗它。少則一天,多則一生。我和劉茵茵說,茵茵,我會來找你的,實在不行,就像你說的那樣,無論如何,十年以后,咱們在這條路的盡頭見。在此期間,你就不要再找我了,除非天大的事情。
  劉茵茵問我,什么事情是天大的事情。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天大的事情,我記得我們剛剛開始交往時候哦,劉茵茵問我,你們同學都在踢球,你怎么沒去。我說,見你是比天大的事情。我想,天大地大,莫過于此。
  但劉茵茵也許用地球的五點一億平方公里來計算了。于是她真的再沒找過我。
  這只是故事的一半。
  還有一半我未打算告訴娜娜。
  當我離開了家鄉以后,我時常在看到各種奇怪的灌木的時候想,這若要是劉茵茵在我一旁,我應該如何向劉茵茵介紹這個樹木。對于當時的我這樣從來沒有弄明白自己有什么追求的人來說,姑娘就是唯一的追求。這種追求是多么的煎熬,這讓我懂得了人生必須確定一個目標的重要性,無論車子、房子、游艇、飛機,都比把一切押在姑娘身上要好很多,因為這些目標從來不會在幾個客戶之中做出選擇,只要你達到了購買標準,你就可以完全的得到他們,并在產權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如果有人來和你搶,你可以大方地將他們送進監獄。但是姑娘不一樣,假髮把一個姑娘當成人生的追求,就好比你的私處永遠被人捏在手里一樣,無論這個姑娘的手勁多小,她總能捏得你求死不能,當她放開一些,你也不敢亂動,當你亂動一下,她就會捏得更緊一些,最殘忍的是,當她想去向其他的懷抱的時候,總是先捏爆你的私處再說。這種比緊箍咒更殘忍的緊什么咒,使你永遠無法淡定神閑。我知道生命里的各種疼痛,我發現這種疼是最接近心疼的一種疼痛,讓你胸悶、無語、蜷縮、哭泣。這便是不平等愛情,當你把手輕撫在她們的私處上,總想讓他們更快樂一些的時候,她們卻讓你這樣的痛苦。我常常看見那些為愛情痛苦的同學們,但我無法告訴他們,人生愛情是什么,我也正沉淪在里面,自閉和防備從來不是解決問題的答案。
  不過夏天我依然回到了我的家鄉。在此期間,10號是唯一一個和我有通信的人。我其實從未將霸氣的10號當成自己的朋友,但是很奇怪,我總覺得10號是我身體里沒有被激發的一部分。幾乎所有的人都離開了家鄉,除了10號。也許這片土地是10號所有安全感的來源。毫無懸念,10號成為了這個鎮上的王者,勢力漸大,但是他很聰明,并不魯莽,他從來沒有給他的幫派取什么名字,當有小弟提出要給他們的社團叫一個名字的時候,10號告訴他,你這個白癡,你要我死么,我們就是一幫志同道合的朋友,你懂么。等到我第二個夏天回去的時候,10號為我舉行了盛大的接風洗塵,他包下了一個小龍蝦館,我們幾乎吃掉了一條河的小龍蝦。10號說,這個,就是我的兄弟,在我們小的時候,他就是一個圣斗士,哈哈哈哈哈。現在,他依然是大家的兄弟,在這個縣里,你就是老二。
  雖然是客套話,但是我依然對10號的恭維覺得奇怪。我一直想告訴10號,我去的不是軍工學院,幫不了你造武器的,我為你們的社團起不到什么幫助。但是我打消了這個念頭,在這個夏天濕漉漉的夜晚,10號直接抽出一把槍,說,兄弟,你玩玩。
  我忙擺手,問他,真的假的。
  10號說,當然是真家伙,假的帶在身上,那還不被兄弟們笑死。
  我說,你哪里來的。
  10號說,你不知道吧,小時候小學的校辦廠,它原來就是生產槍的。我他媽也是到后來才知道,你看,我要了這個型號,六四式,一槍一個。
  我看了一眼,說,你開過么?
  10號舉起槍,朝天砰的一槍,回聲在這個小鎮上飄蕩撞擊了三四次,我抬頭望去,刺眼的月光和若隱若現的樹葉搖曳著。10號樂不可支,看著我,說,開過了。
  10號摟著我的肩膀,我們坐在一個公共汽車站前,10號說,娘的,這個娘們。我最近撩上了一個女的。哦,我先跟你說,前兩天我還看到了一個片子,一個電影,講少年殺人事件的,但是我被騙了,這根本就不是一個槍戰片,這片子太臭了,太悶了,但我每次都想,我要是不看了,我就對不起我剛才浪費的時間,我就看完了,結果還是個悶屁,三個多小時。但是我里面學會了一句話,一句臺詞,也是一個娘們說的,我就把這個臺詞發給了我撩的那個女的,我發短信告訴她,我就像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是不會變的,來適應這個世界吧,哈哈哈哈哈。
  我說,嗯,還挺文藝的,撩那些愛唱歌寫東西的女的還行。
  10號說,沒想到這個女的給我回了一條,你猜她回的是什么?
  我說,她是不是說,好。
  10號說,不是。女的都對我言聽計從,這個還真有性格。
  我說,哈哈,那就是她把你拒絕了,她說,你太霸道了,我喜歡潤物細無聲。
  10號說,是這意思,但你猜,她回給我的短信是什么?
  我說,她……是不是回了一個不字?
  10號說,這也不是,她把我給她發的那條給發回來了。
  我哈哈大笑。10號一臉苦悶說,我要強奸了她,讓我辦死她,她就是我的人了。
  我打擊他道,那你還得要先開好房間,灌醉人家。
  10號說,不用,普天之下都是床。
  我深深被10號所折服。現在的10號和以前的10號還是有所不同,以前的10號只能欺負身邊的小朋友們,我也深受其難,如今他已經懂得恰當的愛恨情仇。我常想,為何對于那些聰明的人,為何仇和恨總是能把握得如此好,卻總是栽在愛里。
  我說,10號,你小心把自己栽進去。
  10號說,不會的,我知道女人喜歡什么,我太了解了。這些假裝文藝的女人,你知道她們是什么嗎?
  我問他,是什么?
  10號指著對面一個寫著大大的拆字的修車鋪,說,就是這些違章建筑,我要強拆了她們。
  我笑而不語。10號的性格從小這樣,在他小的時候,周圍有不少人討厭他,但這就是我沒有討厭他的原因,我覺得他就是一個粗制濫造沒有文化的丁丁哥哥,他們是事物的兩個方向,但卻是同一樣事物。10號那樣濫,但有時候能泛出亮光。丁丁哥哥雖然總是充滿光芒,但他也有背對著我們的光斑。
  其實讓肖華哥哥在嚴打時候被關了好幾年的那臺摩托車,是丁丁哥哥偷的,因為丁丁哥哥太喜歡摩托車了。我坐在這臺摩托車上隨丁丁哥哥開了兩百多公里,我們過足了癮,開到沒油。丁丁哥哥在另外一個市里把它賣了。我們又坐長途車顛回了家里。我們到家的時候已經半夜,我的家人都在尋找我,但是他們看見我和丁丁哥哥一起回來就放心了,丁丁哥哥說,我在帶弟弟體驗生活,我帶他去了市里的少年宮,那里正有一個少年活動,還和滑稽戲演員劉小毛合拍了一張照片。
  當看見是丁丁哥哥帶我回家的,所有的家人都轉怒為喜,心平氣和說道,丁丁啊,下次帶陸子野出去先和大人說一聲。不過你帶著我就放心了。來,快謝謝丁丁哥哥帶你去長見識。我在旁邊玩著手指不出聲。
  在丁丁哥哥剪斷鎖的時候,我正在望風,當丁丁哥哥拆開假髮儀表臺不用鑰匙就能發動摩托車的時候,我心懷景仰,當丁丁哥哥騎著車在路上的時候,我春風沉醉。在開過一臺警車的時候,丁丁哥哥對我說,陸子野,這件事情你可不能往外說,你這一輩子都不能往外說,你知道么,你說了,我們兩個就都完蛋了,你是我的從犯,你這一輩子都是我的從犯,你知道么?
  而我正在看沿途的風景。我第一次坐上那么快的交通工具,第一次感覺那么自由的空氣,但只害怕丁丁哥哥開得太快,我會從椅子上掉下去,其他的我無所畏懼。雖然只有兩百多公里的旅程,但我覺得我的余生都坐在這臺摩托車上,丁丁哥哥帶著我,我靠著他的后背,去往已知卻不詳的前方。
  10號打斷了我的回憶,說,我買了一臺很好的摩托車,我先帶著這個妞去飆車,一路飆到海邊,我要在海灘上辦了她。
  我說,你們到了哪一步。
  10號說,她已經和我接吻了,我摸過她的胸,再往下就死活不讓摸了。但明天,她就是我的人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今天幾號?7月15號,到明天,明天我就讓你知道結果。
  2006年夏天7月16日下午三時,10號和劉茵茵發生交通事故,劉茵茵當場死亡,10號在送往醫院搶救三小時后死亡,因為事發現場還有手槍一支,曾被一度當成重大刑事案件處理,后無果。整個鎮的大部分青年人都素衣參加了這場葬禮,我也去送別這兩個朋友。整個過程里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老大和老大的女人死了,而我是什么?
  娜娜在車里已經熟睡,只要我一晃神,她便靠著車窗一邊不醒。她說,這是孕婦嗜睡。我在一個看似非常老的國營路邊商場里給她買了一個枕頭,枕頭上還繡刺臉的鴛鴦,我換了一面給她襯上,她睜開眼睛,微微看了看我,并未言謝,問我,我們還有多遠?
  我說,不遠,今晚就能到。
  她說,好快。
  然后她又墜入睡眠。
  我說,娜娜,你的故事還沒說呢。
  娜娜睡眼蒙,喃喃道,乖,媽媽醒了跟你說。
  十秒鐘后,娜娜支起腦袋,在眼前揮了揮手,說,咳,什么呀,我都暈了,我睡一會兒再和你說。其實我都和你說了一路了,我也沒有什么故事,都是一個鐘的故事。也就是你們男人感興趣的那些,什么別人的尺寸大小啦,時間長短啦,哎,你們不就喜歡聽這些。我能有什么故事。你還有兩個正兒八經的女朋友呢,一個孟孟,一個劉茵茵,哎,還都是疊字,聽著都像干我們這行的,哈哈哈哈,來,給我看看孟孟的照片,趁我還沒睡過去,我看看你女朋友漂亮不漂亮。
  我從用了好多年的錢包里掏出了孟孟的照片。因為孟孟很漂亮,純粹出于圖片欣賞的角度,留著也無壞處,而且她也都嵌在我的大腦皮層里,不是不見到她的臉就能忘卻,所以我留著她的照片,朋友們真要看看也無妨,對我來說也不是丟人的事情。你去看吧,看罷還我。
  那是一張孟孟的彩色生活照,也許是放的時間太長,顏色都已經褪變,床墊推薦我不知道她和劉茵茵誰更漂亮一些,也許誰都不漂亮,她們只是存在我腦海里的浮像,海上花一般飄緲遙遠。娜娜手里握著照片,看了一眼,打開了頭頂的燈,又仔細看了一會兒。天色漸黑,國道上交通情況復雜,我沒有辦法去看她流露的表情,只能側了側身子問道,娜娜,怎么了?
  娜娜完全脫離了我給她的抱枕,又低頭看了看照片,貼近到失焦。然后嘴角一笑,看著我不語。
  我加了一個檔,說,一到這個點,摩托車就特別多,對面的車都開著遠光,要是穿出來一個摩托車,都看不見它,而且他們都不戴頭盔,一撞就夠嗆,摩托車太危險了,我如果管交通,我就要強行讓那些電動車和摩托車戴頭盔,劫下來沒戴的強行讓他們買,然后駕校里第一節課就是晚上會車不能開遠光,眼睛太難受了,白天開好幾百公里不累,晚上開一個小時,眼睛就受不了,要是……
  娜娜打斷我,說,喂。
  我說,嗯?
  娜娜把照片還給我,說,我認得她,她就是孟欣童。
  我問娜娜,誰?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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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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