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寒
我微微拉開窗簾,這是五樓,但周圍沒有比這個更高的樓,我想,遠處就是江水,它流過宜昌、武漢、南京,最后流到上海,沉沉入海。樓下時常有改裝過排氣管的摩托車開過,還夾雜著少年的歡笑聲。我打開煙盒,拿出火柴,回頭看了看蜷縮在被子里的娜娜,又放回了口袋里,卻莫名劃亮了一支火柴,看見有一只蜘蛛正在窗框上爬地歡暢。娜娜從被子里起身,我轉過身去,火柴最后的光正好照到她,旋即熄滅,她說,你怎么了。 我說,睡覺吧。 娜娜躺在床上翻了兩個身,問,我能不能跑到你床上玩一會兒。 我說,你來。 娜娜火速鉆到我的床上,睡進我的臂彎,說,你別誤會,我可是一點兒都不喜歡你。 我說,我知道,你喜歡孫老板和那個王菲的假制作人。 娜娜捶我一下,說,其實,在我開始工作的這么多年里,你算是和我在一起時間最長的異性了。 我說,嗯,我包了三夜。 娜娜說,我們只過了三個晚上么? 我說,是,三個晚上。 娜娜感嘆道,我感覺過了好久啊。但就算三個晚上,也是最長時間了。 我笑道,嗯,一般沒有人會包夜你三個晚上吧。 娜娜說,討厭。 我說,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么嗎? 娜娜問我,什么? 我說,我最喜歡你怎么開玩笑都不會生氣。 娜娜說,我會生氣的,你要是開她的玩笑,我會生氣的。 說著把手摁在她的肚子上。 無語一分鐘,娜娜搖了搖我,問,你要那個什么嗎? 我說,那個什么? 馬上我明白了什么,連忙說,不用不用,罪過罪過。那天是我真不知道。 娜娜說,廢話,我當然知道,我也不會再讓你得逞那個什么了,但是你要那個什么嗎,我可以幫你,比如說手手之類的。 我問她,什么是手手? 娜娜嚴肅地回答道,就是打飛機啊。 我大吃一驚,道,娜娜,你什么時候又這么不好意思起來,在我心里,你一直是很好意思的一個……一個女生。 娜娜說,可能沒開燈吧,我不好意思。 我說,嗯,一般都是開了燈不好意思,你真怪。 娜娜說,我也覺得了,但到了光線亮的地方,大家都能看清楚了,我覺得我沒有什么地方可以藏的,就放開了,但是到了沒亮的地方,我總是想藏一藏。 我把被子往她頭上一蓋,說,那你藏一藏,但今天真不用手手和口口了,我明天要去迎接我的朋友,今天晚上我不能亂來。 娜娜說,真奇怪,你又不是同性戀,還要這樣去迎接一個同性朋友,我能和你一起去么? 我說,我一個人去。 娜娜說,好吧,那快睡吧,我要回到我的床上去了。你的床太軟了,我的床硬,我要睡硬的床。 我說,你這個理由真好,一個標準間里的床還有軟硬。對了娜娜,當然,我不會,但是如果我那個什么的話,你打算怎么收費? 娜娜猶豫了半晌,說,嗯,我想不收你錢,但我還要收十塊。 說罷,她一把蓋上被子,把自己蒙在里面,我只聽到她仿佛很遠的聲音說,睡覺了睡覺了,收你兩萬塊。 我本怕失眠,卻很快入睡。 早上八點,我被鬧鐘鬧醒,我起身僵著身子靠在床上。外面突然傳來卡車的爆胎聲,我顫抖了一下。娜娜在一邊依然睡得滿臉誠懇,我起床慢慢洗漱,仿佛邁不開步子,并且又洗了一個澡,從包里拿出一套干凈的新衣服穿上,回頭看了看娜娜,給她留了張紙條,寫著,千萬別跑,我中午就回來,然后我帶你一起找孫老板。雖然未吃早飯,但我絲毫沒有餓意,只是胃部有些緊張,還帶動了別的器官。我在1988邊上上了一個廁所,再打開地圖,木然開去。 中午十二點,我回到了旅館,先去續了房費,接著到了房間。娜娜已經起床,窗簾完全拉開,桌上還有一碗餛飩。娜娜正在洗手間里洗頭,我說,我回來了娜娜。 娜娜哦了一聲,說,餛飩在桌子上,你朋友接得怎么樣。 我說,娜娜,你不是昨天晚上才洗頭么,現在怎么又洗頭。 娜娜邊擦著頭發邊出門說,因為我忘了昨天晚上我洗過頭了,昨天晚上我說的話也都忘了,你可別放在心上哦,大嫖客。 我說,嗯。 娜娜接著說道,快吃,已經要涼了。 我說,哦。 娜娜一跳站到我面前,說,你仔細看看我的頭發吧,一會兒我就要去剪成短頭發了,很短的那種。 我說,為什么? 娜娜告訴我說,因為長頭發對寶寶不好,會吸收養分。 我說,沒那么嚴重吧,無所謂的。 娜娜說,有所謂的,你陪我去剪頭發,怎么了,我怎么看你不太想說話?是我罵到你了嗎?還是你朋友惹你不高興了。哦,我猜猜,是不是你開了這么遠去接他,還禁欲沐浴更衣,你朋友不領情啊? 我說,他領情。 娜娜笑道,那他人呢,怎么不上來。 我說,坐在車里,坐在后座上。 娜娜說,帶我去看看,你打算怎么向他介紹我,我是無所謂你告訴他我是干什么的,但是我覺得這樣會不會對你不太好,所以你暫時隱瞞一下也可以,反正估計過兩天我們也就分別了,到時候你再慢慢說。我沒問題的,我談吐也不差,唱唱歌說說話,一般人都看不出來。你看我話說的有點摟不住了,你就給我一個眼色,我就收回來。你覺得怎么樣?就這么著了,走,帶我去看看你的朋友,這個餛飩就不要吃了,我們找個地方再去吃一頓,去接風洗塵。 說罷,娜娜挽著我的手臂下樓。到了最后一層臺階,娜娜松開了我的手臂,特意走在我的后面。下臺階后,她徑直看向1988。然后看看我,說,你的朋友呢? 我發動了車,未說話。 娜娜坐到了車里,往后座看看,說,可能是你的朋友去買東西或者抽煙了。他的包還留在車里,不是包,是包裹,我看看。 娜娜轉身吃力地拿起一個塑膠袋封的包裹,說,上面寫的什么字,真難看。這是什么東西。 我看著娜娜,說,骨灰啊。 娜娜大叫一聲,撒開雙手,塑封的盒子掉在她腿上,然后她馬上意識過來,又用手指抵著拿了起來,放回原處,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朋友。你早點告訴我,我就不那么胡鬧了。 我說,沒事。 娜娜問我,你的朋友怎么了?什么時候的事情?是……是他已經變成這樣了,還是我們到了以后他變成這樣的? 我說,他今天早上執行的,我朋友的律師早幾天已經告訴我,說救不了了,不會有變了,肯定會核準,今天具體時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去殯儀館領骨灰。 娜娜小聲問我,你的那個朋友犯了什么事? 我說,我哪能和你說得清楚,他的事都能寫一本書。 娜娜問我,什么罪? 我說,…… 娜娜低頭說,我不多問了。我本來想今天告訴你一個不開心的事情,但是我覺得比你起,我的都算不了什么。 我把朋友的骨灰放端正,說,是不是沒有找到孫老板? 娜娜咬下嘴唇,道,嗯,停機了,但是我給他發了幾條短信,也許他欠費了。 我說,可能吧。我們去江邊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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