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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伊斯特戰役
2013/03/13 04:52:28瀏覽461|回應0|推薦1

這篇得到2009年桃園縣文藝創作獎旅遊文學項目的優選

其實沒有寫得很好

卻是我寫過的散文作品中,少數真實成分極高的

相較我其他得獎作品,這篇文字沒有很精煉,但文章的口吻我還滿喜歡

 

這個秋天,是從某個昏黃暮色中悄然展開的。我在甘迺迪機場出口將行李塞入計程車,再遞了地址條給司機請他自己看,對於流暢無誤將英文地址讀出,我沒有把握。人生地不熟也不該冒這種險。

當計程車駛出黝暗車道,橘黃天空像迅速增大的一枚太陽從小圓變成大圓大大圓以致最後滿佈整個天空,我突而感到一股憂傷,伸著頭朝廣袤的橘裡尋找真正的太陽。

 

車子順著快速道路高高升起,他鄉異地,在一種無援的速升中,朋友打來,問我可不可以接一個設計案子,我苦笑說:「這是國際電話。」同一傾刻瞥見窗外遠處正緩緩晃過一顆宛如地球儀的雕塑,我看傻過去,忖度著它實際大小是多少,等我回過神來,朋友就跟我bye了,最後幾句話沒聽清楚。這也好,回臺灣再問他好了,免得無端牽掛一些瑣事,影響心情。

抵達之際,天空正好暗透;輕輕舒展身體試圖驅趕疲累,遂而有點洩氣紐約太陽以謝幕來迎接我的光臨。

佇立布魯克林大街上一個寬闊的十字路口,我憑直覺迅速挑定一個英文地址最有可能的落點,也沒對門牌,像在押注。

撥了電話,小昇午睡剛醒,咂嘴跟我說,找到理髮店,旁邊有樓梯,門沒關,上二樓。聽到熟悉的語言,我大為快慰。

按完門鈴,屋內瞬即喀啦響起,小昇大概是裸完睡,忙穿衣服。

立在門外,我彷彿看到時差變成一扇門,衝著我笑,那微彎的雕飾像嘴角,帶點幸災樂禍的錯覺。

飛機上睡飽了是不是?準備花上一整個假期調整時差吧……

好幾年沒跟小昇見面了,一來就要打攪他,進屋他一逕忙整理地方給我睡,我找話講:「剛剛在路上看到一個很像地球儀的東西,那是什麼啊?」他回說他不知道。我吐口氣,轉而想翻找高中時代的話題來填補空氣裡的沉默,又一時想不到有什麼好說,所以問問他的近況,照理可以問出一大堆。這使小昇一本正經起來,說他準備申請美國大學,要我幫忙寫自傳,他再翻成英文,我一時不習慣這種利益交換的感覺,索性耍寶回他:「對不起,我不太了解你。」

「那你來幹嘛?回去回去回去……」

晚上我出門,跑去大街上吹吹涼,順便買吃的,牛奶麵包鮪魚罐,購物袋黑如墨,應是防匪措施。布魯克林夜晚很美,大街一枚枚發光的門窗,一路延伸到街的盡頭,細緻得光潔晶瑩,像面對面的星星。

優靜雅致中帶點不知誰會從巷子裡持刀衝出的懸疑感。是了,懸疑美。

有刀,很危險。許多電影都說過紐約的壞話。

 

隔天一早小昇就拉著我去辦事處買機票,「你不事先訂,到時候超過居留期,我就把你趕出去。」我緊追小昇進化出來的大步伐,心裡有點草木皆兵,他走得又快又急,順應紐約的敞闊……,環視週遭,樓房大多二十層起跳,路面寬度也是家鄉的兩倍,對我來說,這是個撐大一號的城市,被巨人住過。

以手持火炬的女神為首。

「吼!那邊沒什麼好玩的啦,又不能上去!」

我想若自由女神聽到小昇這樣回答我,一定會很生氣。

時值暑假,我們沿著曼哈頓固有的采風及步調,認真巡禮了一遍,路邊細心挑揀五張一元的明信片,心裡默數一遍收信人選。我要蓋上一顆顆的圓戳,示以旅行對我的洗禮。

「你怎麼挑那麼久啊?──喏!」他抓起一疊,搞笑地塞給我。

我給小昇一個鬼臉,心想,他真不了解這對我的意義。

不過話說回來,假如我將問題丟回給自己,恐怕也答不出,這趟旅行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回程,地鐵橫飛過黃昏的布魯克林大橋,視覺衝擊讓人忘了手上可樂還在流汗和電影看過的一模一樣,在懾人光影水色的洗禮下,不禁感到紐約的輪廓霎時由水面泛起,心裡直直驚呼:「就是這裡,就是這樣……。」

 

晚上我打定主意,對小昇說,我想徒步走一遍布魯克林大橋。

雖預期會招來一頓吐槽,但我一句:「你不去我自己去。」弄得他丟下:「不管你了。」便轉身離開。

隔天,他臉掛飽飽的怒意領著我,停抵地鐵某站將彼此丟下車,穿越初染點點秋色的公園,我順著這位臉色不好看的導遊一步一步快走,很快就看到布魯克林大橋巍峨聳立,宛如守護紐約的高大衛兵。

小昇領我找到一口暗道,可說是「偷偷」潛上布魯克林大橋,走出梯口的那一剎那,看到曼哈頓島像屏巋然巨幕,我恍然自己是晚到的觀眾──它懾人的遼闊之美,伴隨著和諧與信仰朝我湧來,震撼力遠超出我所看過的的任何一張布魯克林大橋圖片。任何人來到這裡,必要嘆息相見恨晚。

聽到我的讚嘆聲,小昇彷彿也感到寬慰,我知道他今天很忙,稍晚還得奔赴學校索取申請表格,為了陪我,他攬來一段大橋長度的徒步行程,在彼端來臨前,有風為伴。

嗯,真的好涼。

「你知道這是什麼河嗎?」

「我知道,這是東河。」

小昇沒回答我說錯還是說對,我聳聳肩,知道在紐約客耳裡,聽到East River中譯成東河,是很奇怪的事。也許他也後悔這麼問了。

它在東,也名叫伊斯特,如果它是女的,就叫伊絲特。

總覺得該要有個名字。

看到帝國大廈與克萊斯勒大樓醒目地分據兩端,頂著天際,我只能說,自己特別幸運,因為這座城市的遼闊震懾,是我這個遠自他鄉、初抵此地的異鄉人所特享的。

碧波澄鮮的海痕望遠看去,曼哈頓形形色色高樓,井然有序像盤西洋棋。是啊!大棋盤,紐約仍是一盤進行中的棋賽,全球莫不提起精神觀測著尾隨九一一而來的金融變奏。伊斯特河,紐約的藍衣裳,恆常在陽光的起落中推展色彩的奧秘,當秋天來臨,或許它該漲漲潮,天氣變涼,多穿一點。

它是紐約的衣裳,也未嘗不是紐約的眼睛。我站在伊斯特河的眉毛上,河面粼鄰對我眨著眼。河上的川流不息的人車,乍看是如此忙碌而微不足道,但伊斯特河對每個人投以烱烱注目,要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可以是獨一無二的。

我看著小昇的背影,他手在空氣中揮著什麼,像拿了支隱形旗子,慨然迎赴戰場的士兵,「未來畢業後,在美國工作七年就可以取得永久綠卡……」一場漫長的戰役,牽繫著他沉浸這座城市而願與之白頭偕老的一起一伏。我無權對他的生活提出動議,只能祝他活得快樂,在這座富含色彩的城市,他總會找到屬於自己的顏料。

橋中央,海風徐爽穿透身體,橋塔橫跨河兩端猶如圓規,一轉,足可畫出全世界。即便少了雙子星大廈,紐約仍舊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城市,它有著令人為之奮起的氣息,那些日復一日輪換於紐約上空的雲霧,以多變的形狀,宣佈每一天紐約的心情。

 

沿著心情的線條前行,我比較跟得上小昇的步伐了。他不再只是個識途旅人,他是紐約客。今天紐約給他螺絲,明天他自己長出彈簧,他是紐約市物競法則下一名稱職的市民,日復一日殷勤構築著紐約的呼吸──

歷史只有短短三百多年的這座城,多次殖民戰役在它身上鑿出千瘡百孔,現在,我們看到那些洞孔各自張展出獨特的生命力,有些流出香醇美酒,有些供人們窺探異象奇景,不論你要什麼,紐約,總是能滿足你的需索。

傍晚,我登上帝國大廈。那個黛博拉蔲兒、卡萊葛倫相約一年後見面的地方,後來轉由梅格萊恩和湯姆漢克替他們赴了約,命運,就是這麼可愛。

 

比起昨天,天色似更橘黃了,彷彿往日夕陽的黃顏料還殘留些許於天空,互以交融,暈出更加濃烈的色澤,這就是紐約市閃耀動人的來源――樓宇櫛比鱗次,配上各種天色永遠合身。

我往人們爭睹的方向擠去,又是伊斯特,我看到了。

狀甚慵懶的伊斯特瞥了我一眼:「我在哪裡看過你?」說完,隨即離去。

遙望遠處,想這裡十九世紀的時候是什麼模樣,想無數船隻悠悠落佈其間,殖民的哀愁,點綴了它戰略性的海岸位置,領地權在一雙雙外來者手裡輪換,紐約,你接過英國送的自由女神像,他再把你轉送給自己,直至今日,你終而蛻變為世界的一個大禮物,透過傳媒放送熱力引領時尚,末了,你游牧到赤道戰場,政局的引信,沿著航線,燒向無辜的雙子星大廈。世人為你心疼,觀測著你的呼吸,以及吃力呼吸裡,那場永不結束的戰役。

 

小昇將口香糖吐探出嘴唇一點,擠了一個作勢噴吐的鬼臉。

我笑笑,不想理他,眼睛卻彷彿看到一顆口香糖渣,優雅地在空中畫個大弧,無疑,那會是最美麗最有價值的墜落,不亞於流星或任何菸屁股。

啊!這就是廣闊而舒坦的紐約,層疊的樓,彷彿空氣中鋪滿的磚道。我可以像蜘蛛人一樣信步於上,不去憂心終點會是天空或哪裡,因為心底有了方向,不管落腳在哪,終是最璀璨的一端。

一邊曼哈頓繁榮奪目、一邊布魯克林安逸敦厚,我想伊斯特河,窮盡努力扮演它所表徵的中間值,地鐵隆隆駛過,由靜入動,或者相反,伊斯特河,或許它沒有大家所想的那麼複雜,也許它原本只是簡簡單單,一條東河,東邊的河,人們急於為它戴上一張專屬的表情,而強譯出一個喚作伊斯特的名。

告別二○○一那年的濃黑煙霧,伊斯特緊接還要面對隨之而來的密集戰役,當世界將金融風暴解釋為九一一事件的餘震,我知道,紐約依然無助,它流下一道名叫伊斯特的淚,靜斂之光,燃亮了寂寥的夜。

 

伴著這抹淡淡哀愁,我想,沒人會怪小昇將這裡視為拓展抱負的世界中央,甚至遠在家鄉候他歸國繼承家業的父母也將淡視這些。紐約任何表情都迷人,紐約的眼淚,每個人都不禁想伸手相拭。

不論你的眼睛如何轉譯這番風景,伊斯特的戰役都不會結束,它必須面對、也無懼眼前迎襲的一切。這是它與雙子星大廈、與曼哈頓、與歷史傷痛交相乘減後的恆等式,它將以最勇敢的姿勢,前行至一個無懼的目的地。

 

離開前一晩,小昇好奇問我在筆電打什麼。

「你的自傳。」我遮掩筆電螢幕。

「不用了,我自己寫就好了。」

點點頭,我滑下手,液晶猶如漣漪,在我指間盪開,似河。

也好玩,當我度過紐約假期這幾天,因更加了解小昇而想寫些東西,他反而不給我寫了。

以又硬又大的披薩解決末晩的晚餐,我心中亦是難以嚥下離別的心情。下次見面,該是小昇決戰的時候了。

不管有否達到他想要的身分或夢想,作為一個朋友,我只希望他快樂,僅此而已。

 

早上,見小昇還打著鼾,我悄悄拖動行李箱,路邊攔下計程車,開門進車當兒,小昇拖住我胳臂,他惺忪一雙眼,氣急敗壞對我斥著:「你以為你對司機說甘迺迪機場他就可以載你去了嗎!?你知道機場多大?你不說航空站就以為到得了嗎?」

罵完,他頭探進前車窗對司機說了「North west」以及一些含糊敏快以致我聽不清楚的英文,最後告訴我說,我那天問及的地球儀雕塑,來自法拉盛公園。

車子駛離後,小昇輕舉的bye bye手勢和被炙陽曬得瞇起眼睛的臉,深烙我腦裡揮之不去,帶著這些畫面,我坐進偌大的候機室,視線在熙熙攘攘的人縫中巡遊,身子也不由得左右輕晃起來,這是離開紐約前一刻,我不經意練就的自由拍,我的心,還在伊斯特河,涼風依舊吹著,波光粼粼……

大玻璃外澄澈的紐約,已醒透,不再惺忪它正要展開一天的作息,而戰役,就此接續。 

( 休閒生活影視戲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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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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