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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節奏樂隊
2012/02/09 18:11:19瀏覽866|回應0|推薦5

近日藝人毆打計程車司機的新聞,看了讓人相當心寒,也對社會角落不知名的弱勢倍感牽掛。於是我決定繼上一篇童話故事後,再 PO 一篇 2009 年得到枋橋藝文獎散文首獎的作品  節奏樂隊  ,文中檢視了校園角落的寂寞心靈,衷心希望大家關懷周遭的每個人,尤其是那些不起眼的弱勢族群。

節奏樂隊

一枚下午,飄落在禮拜二音樂課。午後光粒小幅篩入教室,窗外窸窸窣窣菩提葉伴奏一切,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教室內我們跟著琴聲唱,都要回頭流連的張望。

夏風穿梭在我們袖間褲擋,拂掠女生男生未熟透的身體,過來,又過去,似要誘發我們學習墜落。整個氣氛與世無爭得要嵌進風景書籤裡。歌唱完,音樂老師說要驗收上禮拜叫我們回家練的「媽媽的眼睛」,我笛子記得帶,但壓根忘了練吹這件事,卻也不怕,音樂老師待人最好,沒看她打過罵過誰。海闊天空的我,慨然迎赴,零零落落將該吹的吹完,吃飽睡足般看待這堂課。

全班吹完,李老師說,這是考試。如果沒記錯,「吹試。」她當時說。

這位老師就著登記成績的小冊子,開始唸,唸的不是分數,而是人名,唱名告一段落,大約全班四分之一人數被唸及。這批人,也約略是考試成績較佳的那群學生。

沒有我。這是一定的,我沒有準備啊。

「下禮拜老師會發樂器給你們。」

很難得,李老師沒有食言。這些同學果然人手一樣樂器。分配標準 依循 他們身材比例,女生拿到的多是口風琴、手風琴…… 音樂老師邊發放邊講解樂器名稱 ―― 男生三個拿口風琴,邱博瑞拿鈸,鏘,鏘,我記得很清楚,因為男生較少,只有四個入選。

就在課堂上,老師耐心訓練起這些樂隊成員,其他同學成了聽眾,音樂聲揚起,我才知道這些樂器並非玩具,也知道了什麼叫羨慕。耳前悠揚的協奏,是溢出功課表外的額外課程, 是 得天獨厚的洗禮,被挑中的那些同學,人臉蒙上音樂家的氣質,遮都遮不掉,那些耳熟、每天聽到索然無味的升旗行進曲、國歌、國旗歌……交接到同班同學身上,聽起來有了新的生命,本以為樂聲會隨吹奏者心情而變,不料喘息、呼吸各異的學生,竟能奏出相同美妙的樂章,恰似交給他們一張地圖,指引他們如何從同一個模子裡把音樂挖出來。不消幾個禮拜,音樂家都上手就位,「五年級的升旗典禮就靠你們了。」音樂老師對他們說。

我也就知道了什麼叫冷落。知道了什麼叫純真的忐忑。

升上高年級,知悉 節奏樂隊由各班組成,全年級五班群英會,每日升旗典禮聚集中廊,伴著本班才女漫妙的指揮,他們聯合演奏出跳躍的音符。其他平庸的同學,曬太陽、發汗臭、收集導副老師的擴音訓斥。服裝不整、早自習秩序欠佳,與樂隊無關。當樂聲響起,我們整隊蜈蚣般規矩 行進 , 好些時候, 我體內的音符旋飛起來,隨著音樂節奏跳踉亂走,儘管我知道,這是我不配擁有的;我該乖乖遵照節奏邁步,而不是試圖騎上它飛走。

行經玄關,我常常要低下頭、或假裝樂隊不存在。那些時候,我規避自己身份的顯形。我規避那些同年紀小小樂手抬眼睨我、揣想我不具音樂天賦的側目。

每日早上掃地時間未結束,那群前途無量的樂手便提前離開教室,少了那群資優生,剩下來的人,關係開始大風吹,彷彿聚集一堆後段班學生,髒話紛飛。一次偶然被摘去帽子、我追著班上男生一手換過一手──從教室追逐開始,我成了被戲弄的一員。

剛開始,覺得很好玩,藉此引來眾人注目,可以變得多特別似的,心中暗暗期待每天有隻手掀開追逐序幕。這些追趕呼叫,很快就改了節拍、變了調。每當我的名字被一聲喚起,大夥就知道有新遊戲了,

樂聲響起,飛鏢咻咻劃過天際,標成高音譜號。

我們都是音符豆苗,時而 圓滾中空 ,時而搖曳旗幟。天真的我,仍舊對節奏樂隊懷抱平反的期待,特別是李老師調走後,我一度企盼樂隊人馬奇蹟改選,屆時, 我將扛起一台樂器盡情擺盪……。

黃老師。

她接任音樂課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希望落空了。

黃老師 顛簸 彈奏「採蓮謠」,零零落落的蓮花瓣隨風亂吹,善心的我們頻頻為她捏把冷汗。

那時,分不清風琴跟鋼琴的差別,不知道擋在椅子下的女老師的腿,委屈地恆力踩踏,坐定都免不去長程的奔波,那追趕般的律動來自生命 課表 ,而不僅是音樂一部分。

  黃老師奉命奔赴音樂課,倉促得猶如朝樂聲就範。手一顫,樂譜散落滿地。

禮拜六團康活動,全年級五班羅列五組,各班同學各適其所分散出去。忠班書法、我們班足壘球、仁班啦啦隊、愛班閱讀、信班自由活動。自由活動,其實是勞動服務。校方將每班成績較差的同學集中起來,搬搬簡單的東西,換一瓶飲料。當然學校不夠大,沒那麼多東西搬,大部分時間,他們有椅子可以浪擲時光。

  也當然,不會只有五組,應該是六組。節奏樂隊,駐據音樂教室,全校不會漏聽他們的進度,尤其在國慶遊行前夕,草木皆兵的音符們跌宕校園,是大夥耳際清楚明白的救校恩人。

在節奏樂隊四字匾額下,沒人知道,我口袋裝滿學校低漥處的小小心願,奢想哪天,躲避球滾進樂隊排演的教室,樂聲嘎然而止,大夥笑望我像個糊塗蛋一樣繞一圈又跑出來,那麼我也會溶進他們下一首樂曲之中,畢竟,他們是用品賞過我的五官,把音樂彈奏出來的。

小五小六,變得跟小四完全不一樣了。好像五跟六,不是踏著四疊上去的。

因為這樣,整個校園也彷彿換了個模樣,從第四排窗口望出去的視野,再也跟以前不一樣,窗外往返的事物,在我眼中,也正逐日流失期待,好像色澤越來越淡,淡成泛黃的單色系。在樂聲的過度協奏下,校園滿溢出懷舊情調。

我煞有其事用功讀書起來,期待能考進前五名,風光彎過中廊樂隊,奔上司令台,給人看到我。全班四十八人,每十人不到一個能領月考獎狀,機會自然不大。

所以每個禮拜一,我喜歡輪值搬牛奶,甚至幫別人搬。

唯獨這時,我可以在升旗甫結束奔向中廊直闖時間點,捕捉到樂隊收歇、散會、談笑風生的情景,那個時候,這些音樂人也就目及了我;我喜歡被拿著樂器的人看到,自己再怎麼平淡無奇,也該有在場的權利。

我向來是師長眼中辛勤往返的螞蟻,觸角冒煙顫動不知去向,而,樂隊同學們又看到了什麼?那些若有似無的窸窣耳語,我有榮幸沾上一角嗎?

每位自中廊返回教室的同學,都渾身流滿音樂淘洗過的血液,那些紅血球那些氧氣,激盪他們課堂上心底的自由拍,老師叫邱博瑞上台做一題除法,除號尾巴一勾,像撇小豆苗,似是招搖他的音符天份,這類聯想,在我腦裡無止無休上演著。

我不來自節奏樂隊,不懂休止符。

永無休止,恰似我不動如山的身世。

從校門到教室,我通過狹仄的五線譜道,如履薄冰,深怕身份薄膜被半拍豆苗勾破,那旗幟,迅雷閃現校園每個角落, ♪♪♪♪ ……,猶如我病懨懨的白旗,苦等徐風來給予飛揚的施捨。李老師聲音猶言在耳:「八分音符,唱半拍……」。

我跟樂隊成員,那些我的同學,越形生疏,像同間教室裡的轉班生。在他們眼裡,或許亦然。但不說。畢竟我們年紀都太小,少有人坦露心中感受……每當升旗,我在其他同學臉上,總若有似無捕捉到相彷的表情,一張臉疊上另一張。

畢業紀念冊在同學間開始流通,我知道自己偷渡樂聲的時光,如空白頁,逐日減少。我沒有機會,將自己的那一本,拿給哪個別班的誰。因為,我不在樂隊之列。

既然如此,去趟福利社,我總要兜遠路,朝中廊繞道,這是我專屬的自由拍,我在中廊大鏡子裡垂下頭,垂頭收留流浪的音符。冰棒汗珠沿著指尖滴落,報復好好一支葡萄冰溶解為意義含糊的紫黑糖水,彷彿我身上液態的瘀,永無暈散痊癒的時刻。那些腦內節奏被閱兵般的步履趕逃,避難逃竄,我奔返家,翻開音樂課本,將音符一顆一顆救出,含進嘴裡哼起升旗進行曲,樂隊指揮的手勢,優雅指引命運的流向。

鳳凰花開完又落,我逃出節奏樂隊的伴奏,擁抱悵然所失的重新平等。當學弟妹有模有樣為我們奏完驪歌,我恍然,小四那場毫無預警的樂隊成員選拔,是場大型音樂淘汰賽,震天敲擊的急促鼓樂,是不給選擇的強制襯奏。唱錯了,就得不到。

至於沒得到過的,本該空出一段小節,永不必補上音符。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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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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