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發表於2022台北電影節官網

    1967年，奧斯卡取消了部分技術項目分設黑白、彩色的獎制，等同立起黑白電影急遽式微的界碑。

    才過幾年，異軍突起的《最後一場電影》創下票房佳績，並獲1971年奧斯卡八項提名，導演彼得波丹諾維茲可謂一戰成名。

    一場電影，惆悵揮別黑白片時代

    電影描述1950年代，桑尼為首的一群年輕人，徬徨遊蕩於隨歲月風化的德州小鎮。悲歡離合來得特別快，小鎮的最後一場電影，也即將到來……

    這部黑白片的成功，從市場面，或可解釋為媒材、主題雙管齊下，恰恰滿足觀眾念舊與懷舊兩種需索。細品其美學語彙，無疑也文質相符。

    波丹諾維茲是調度演員的素描高手，他以2B鉛筆深描桑尼的濃鬱青春，刻劃不安於室的婦人洛伊絲則改以2H的輕淺筆觸，種種明暗入微，恰恰均勻了人情世故的濃淡反差。當然，他對青春玉女西碧兒雪柏胴體的著迷，也發展出幾場黑色類型電影的奇艷打光。

    電影進行一半，戲院老闆山姆猝死消息傳至空蕩、蕭索的馬路口，被噩耗擊垮的桑尼，得悉承繼一座撞球館，抬頭卻見紅綠燈正蒼白切換。這段動人的場面調度，證明本片色彩論述確有過人之處。

    山姆之死更將架構一剖為二，其「在場」與「依然在場」，穩實了一老一少駐守歲月兩端的基調。

    父女檔出擊，一票玩到底

    兩年後，同為黑白片，《紙月亮》比較像鍍上一層銀白，擺明乘勝追擊的吸鈔產物；這回他將籌碼押在憑《愛的故事》一夕爆紅的雷恩歐尼爾身上。

    這位男星早在《愛的大追蹤》就受波丹諾維茲與芭芭拉史翠珊聯手調教過，誠然片中氣急敗壞的喜感，觀眾很買單，倒也不算擺脫《愛的故事》撲鼻的書卷氣。直到與女兒泰妲歐尼爾聯手出擊的《紙月亮》徹底改造了他。

    經濟蕭條的30年代，痞子大叔遇上小麻煩，憑一則則訃聞展開行騙旅程。「騙」字倒也命中大叔情場罩門，更招惹黑白雙道夾殺……一路笑鬧詼諧，歐尼爾父女輪流示範完蛋特寫，教人忍不住邊看邊腦補幕後花絮。

    《紙月亮》固然助古靈精怪的泰妲創下十歲奪奧，至今無人能破的紀錄，然而雷恩歐尼爾的蛻變更值得玩味。

    長得太像好人的雷恩，有效複製，也改良了《愛的大追蹤》焦慮路數。渾身裝束過緊，不合身的喜感，每到一處，皆能獨創一款「走為上策」。曾為拳擊好手的他，亦在片中小露一手。

    當屆奧斯卡大吹懷舊風，《刺激》、《美國風情畫》同型競爭下，影片、導演提名榜硬是跳過《紙月亮》——或許跟波丹諾維茲棄糟糠而別戀西碧兒雪柏招致同業反感不脫干係（註一）。接下來幾年，為佳人量身打造銀幕倩影均差強人意，加上1980年捲入花花公子封面女郎血案，波丹諾維茲聲勢失速下滑。

    打造雪兒第一座影后

    後來，我們看到高中校門口，一位辣媽跳下哈雷機車，闖進校長室，強硬捍衛罕病愛子同一般學生求學的權益……

    她是《面具》的雪兒。這位60年代崛起於樂壇的女星，80年代主攻大銀幕，代表作迅速累積三部。

    比起《絲克伍事件》策略性以冷漠、寡言來調和排山倒海的梅莉史翠普，《面具》更接近雪兒的搖滾本色，也為封后奧斯卡的《發暈》暖足了身。

    我總覺得演員該創造些什麼來對抗台詞，以防表演被字句淹沒——雪兒有種可貴的特質，她那種極天然的七分滿，不像不費力演出來的。歸功於《面具》戲內戲外形象緊密咬合，不訴諸臉部反差的角色張力，終有效內化為慈母的歲月風霜。

    雪兒順利奪下坎城影后，足見演員出身的波丹諾維茲不僅挑演員目光精準，鬆綁演員也是功力獨到。

    波氏美學，才氣橫溢

    本屆台北電影節也選映影迷相對陌生的《聖人皮條客》、《末路狙擊》。1979年推出的《聖人皮條客》背景設於新加坡，白人魯蛇流落異地會不會輸得比較體面？小奸小惡一旦劑量失控，照樣覆水難收。

    看得出這階段波丹諾維茲積極尋找阻力，以盼隨之而來的觸底反彈，想當然市場迴響也較難掌握了。

    1968年的長片處女作《末路狙擊》又更有趣了，描述一名青年策劃一場無差別瘋狂屠殺，波氏美學猶如子彈飛竄，瞄準鏡、露天電影院、破裂車窗，充分凸顯彼得小子對「框」的執迷。凌厲交錯的各種符碼、隱喻，猶如匯集早年劇場、評論養分於大成，無怪昆汀塔倫提諾也讚嘆連連。

    彼得波丹諾維茲曾與威廉佛烈金、法蘭西斯福特柯波拉合創電影公司，三位70年代天才導演，生涯起落出奇疊合，煙火亦各自輝煌。

    爬梳懷舊電影脈絡，你總繞不過波丹諾維茲，其座標如此顯目，宛如上世紀60年代那座影史界碑拉長影子，庇護了他的才華。

註一：彼得波丹諾維茲第一任妻子波莉普拉特為電影藝術指導，兩人曾合作《最後一場電影》、《紙月亮》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