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社會新聞以來，我從來都不覺得任何人可憐，

但阿瑛姐打給我時，問：

「他女兒狀況還好吧？」

我脫口而出：

「太可憐了。」

前一天早上一名男子開車衝到南寮漁港，原以為是單純的自殺，到了深夜大逆轉，發現他老婆被割喉死在家裡，疑似是殺妻再自殺。

不管是警方還是家屬，或是我，都太大意了。正常來說，不是要通知妻子嗎，雖說誰也想不到會這樣，但一整個下午晚上，時間就這麼過去，一樁凶殺案，這麼晚才發現。

檢方要相驗，隔天一早到殯儀館，我看到一個女生坐著，眼睛大大看著地板，是死者夫妻的女兒。

早上在學校，被通知去認爸爸的屍體；晚上回家，看到媽媽的屍體。

就算四五十歲的人，都很難承受這件事。何況她才十五歲。

她的叔叔說，外公要跟你講電話喔，她接過去，講一講淚崩，我在旁邊看著，看到蘋ㄍㄡˊ拿出DV拍，我第一個反應居然是想叫他不要這樣啦，但一念想到，「算了，我也要照片」，拿起相機拍了一張。

「你一定要問她。」長官要我問到女兒。我其實是很想跟她說話的，「把我當姊姊吧」，是抱著「其實我們年紀也沒差多少」的真心想安慰她，只是開頭要說些甚麼，她已經呆掉。

我選擇迂迴的先問：「聽說你功課很好喔！」「大陸學生是不是很認真啊！」

後來想想實在扯太遠了，剛死父母親的小孩哪有心情跟我講學校功課的事。

離開市殯往分局路上，我在想，都忘記「靠近才能知道有多痛」的這個哲理了嗎？仁慈有餘但殘酷不足，是不是總有一天會害到自己。

殺妻自殺旁邊，是另一群悲傷的家屬。一個女大生趕上學，慘死貨車輪下。肇事的司機做完筆錄出來時，到女生的靈堂上香，我們跟去拍
司機，家屬過來說：「請問你們是哪一報的？」口氣雖客氣但敵意滿到頭頂。

「我們是來拍司機啦！」

「喔喔喔～」

「我們是想幫你們，啊佩君那天是要去上課喔？」

「嘿啊～她很乖喔，白天在竹科上班，晚上去上課...」

家屬其實願意說，在跟他們表達來意後。但一般人初面對記者，似乎就是洪水猛獸的印象。有時候我也會想，為甚麼大家覺得記者是這樣
。

「我們是想幫你們。我們是想幫你們。我們是想幫你們。我們是想幫你們。」別報的記者這麼說。

雖然我覺得這句話有點矯情，但其實是這樣沒錯。有個家屬聽到這句話就反問我：「例如哪一方面？」

「經濟狀況需不需要協助啊，還是家裡有比較小的孩子... 」通報設會處或是其他單位，都是舉手之勞。不需要把自己想得太偉大，其實記者的職責，就是喚起社會的注意。不管哪一種事。這就是記者能為社會做的事。

另一邊，是一群跟那女孩差不多年紀的高中生，烤完肉無聊，揪團在路上砍一個陌生人。

三屍一傷，新竹的中秋節很熱鬧也很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