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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0/15 10:03:34瀏覽1077|回應0|推薦14 | |
騎上機車、說了再見,里長好像忍了很久才開口。 我把機車熄火。原來是社區內有幾名安置老人,因堆放雜物屢勸不聽,被警告要趕走。 「堆雜物是不對,可是也要考量老人家的行動力和體力啊…」里長叨叨絮絮地說。 已經習慣聽到一些訊息時,腦子開始運轉「能不能發展成新聞?」「是的話,我還要問哪些?」 但最後,我還是沒告訴里長,我要不當記者了,沒辦法寫了。 為什麼想當記者?說起來不怕大家笑,大學快畢業我看了幾本書,加上在電視台和聯合報實習過,我和同學吧金討論出「世上有三種人可以改變社會」:老師、醫生、記者。 當時我在新埔捷運站的漢堡王自信滿滿告訴同學小曼這個道理,她想了一下說:「一定要『改變』嗎?改變有點難,如果是『改善』呢?」 嗯…好吧,「改善」也可以;寫文章還可以讓很多人看到、不必孤芳自賞,「人長這麼大了,想做對社會有幫助的工作」,因此成為了記者。 5年3個月的歲月過去,有部分微小地改善了,感受到身為記者的振奮和滿溢的充足感;但也有些如狗吠火車,對只能寄望主事者重視才能發揮影響力的「媒體功能」感到無力。但在人人皆可誅之的時代,我仍珍惜緣分帶我到這裡,以身為一個記者而抬頭挺胸。 過程中得到最多的,是受訪者給予我的。從新竹到新北、北市,歷經警政、司法、鄉鎮、市政,整理過去的新聞時,腦中浮現好多人和場景,篇篇都是記憶,也是真心。 警政是起得比雞早(如果有大事)、跑得比馬快(有次趕到現場晚了,蘋果記者志偉哥問我為什麼,我說塞車,他詫異又鄙視地看著我:「騎機車,還有塞車的喔?」只要跟過蘋果跑現場的機車,保證畢生難忘)、睡得比賊晚(因為喝了太多警茶)。 剛當記者時,連續跑兩起凌晨撞火車、五死縱火案24小時沒回家、地檢旁跑百米堵到走側門的貪污案被告,因法警門打不開,嫌犯「面壁」和我們度過最漫長的五分鐘、在地檢門口差點被被告家屬打、第一次被找去和跳樓者「談判」,我遞的不是菸是名片,對方問我:「你是實習生嗎?」 看到生命的脆弱,也看到人心的堅強,有人想死、有人卻拚了命想活。腦麻兒的爸爸為了兒子發明輔助筷,兒子笑容像小太陽;九歲小孩看到父母潑鹽酸跑到鄰居家求救;悲嚎大哭的死者家屬、太陽花學運說著說著眼眶紅的年輕人,活生生的血與肉和眼淚,曾經震觸我,當初沒有預期的人生體會和視野,是記者帶給我的。 到新北之後,曾聽到前輩說:「我好喜歡看你寫新店的新聞」,「你寫原住民部落那個,有高宛瑜的影子」,泫然欲泣,比得獎還開心,因為有人在看「你的新聞」。轄區很大,常美其名去採訪,其實是騎車去坪林、烏來、石碇「放封」,少人關注之處,可以寫進自己的味道、揉入自己的觀點,一草一木甚至空氣和氣味,都在記憶中。 到北市之後,經歷黏膩的掃街、拜票、選舉…不同於以往的挑戰是寫特稿、磨練觀察議題和體察政治味,這是過去沒有的,你得更敏感、更宏觀、更快速(隨時拿出筆電),然後要去讀資料、去做功課,跑交通路線填補了我長期萎縮的理科腦。回顧這些,真不敢說我倒底「改善」了甚麼,但切切實實的,影響了一個年輕人(我)。 工作如人飲水,外人不會懂也不必懂,因為作品,才是一切。不管是謾罵的、嘲諷的、敷衍的、差別待遇的、義氣的、溫暖的、害怕的、憤怒的,冷暖自知。和外在對話,和自己對話、與社會互動。訓練孤獨,也訓練合群;要入世,但也要超脫。 也因為當記者,啟發了讀研究所的興趣,接觸了救護、爬山,認識了很多人,從你們身上學習到的知識、處事、態度、智慧,是珍貴的寶藏。看到「自己」以外的「他人」,用痠痛的肌肉、臭黏的汗水和感官親身經歷而得的同理心和視野,是我一生受用不盡。 感謝報社的栽培、長官的照顧、曾經一起打拚的同事、成為朋友的你們,記者看的是人,是風景,也是光陰。再給23歲的我一次選擇,我還是會想成為一個記者。班傑明說,有人註定坐在河畔邊、有人會游泳、有人讀遍莎翁名劇、有人天生會跳舞。每個人都有註定做的事,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只是我現在,要先休息了。 --------------- 最後,兩個月前採訪時遇到96歲的受訪者,他語重心長地問我:「你承不承認媒體是社會的亂源之一?」我很尷尬,但我說,「是」。 我知道很多人對記者的印象不外乎「白吃+白目」、「腦殘+低智商」,似乎會寫自己的名字就可以當記者,有朋友這麼跟我說:「你們這麼辛苦,為什麼還是可以做出這麼可怕的新聞呢?」的確,垃圾新聞何其多(這就要問,我們需要這麼多24小時播送的新聞台嗎?我們需要這麼多訊息嗎?)讓人不忍睹。 媒體的確有太多的問題要檢討,包括去你媽的「小鮮肉」用語、行車紀錄器拍下誰又跟誰在街頭打架、兒子幫媽媽打鄰居…,我自己是記者,看累也看膩,讀者會厭煩,不是沒有原因。以及這幾年數位浪潮來臨,媒體環境和產物產生的「質變」、「量變」。 隨著即時新聞的競爭日趨「變態」,我「低頭」的時間多了,邊堵訪邊低頭打字的時間多了,我成了我曾不屑成為的「低頭族」。在跑柯文哲時,似乎風光有趣,但猶記在選舉時和選後,我常覺得自己像有聞必錄的「打字員」。 但我也想提醒讀者們,其實電視台有時也有很好看的專題,不管是講敘利亞難民,還是醫療崩壞;或是平面媒體的偏鄉教育、核能等專題。 有記者花了心力製作的題目,沒去看,不代表它不存在;平常看見的,也不代表是全部。而經常大費周章製作的專題,點閱率遠遠不及一則周杰倫跟昆凌結婚報導。 有人一定曾說:「周杰倫結婚干我屁事啊?」還有誰想知道他小孩正面長怎樣,「網友跪求」是誰在跪求?我也很想這麼說。但回過頭來,我在離職前寫了一個月的波卡,直到在職最後一天都在寫,有人也一定會罵:「無聊死了,沒有更重要的事了嗎?」我又何其高尚? 我曾經膚淺,也曾經愚昧,但我也曾經做出自己認為很有意義的報導,只是,就像許多事情的面貌一樣,世人看到的也許是1%,但不會是100%。不能以偏概全、事情一體多面,這也是我必須再三提醒自己的。 動動滑鼠,點到「國際」或「全球」那分類,你就可以看到國際新聞;動動滑鼠,你可以鼓勵好的報導,也許還可以「改善」閱聽環境。當然,這或許只是一個希望。檢討別人,從檢討自己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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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