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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道-2
2005/11/06 17:31:15瀏覽844|回應0|推薦1

「大師,我的人生還有救麼?」小江在兩年又十個月前的子夜,對一個老遊民哭喊一樣的話。老遊民咧著乾癟的嘴對小江微笑:「沒有不能救的人生。」

在這一天以前,小江甚麼都有,可是一夜之間,他忽然一無所有。他的公司惡性倒閉,負責人林總不知所蹤。掛著協理頭銜的小江成了公司最高負責人。

公司那些和小江一樣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倒債的股東們,氣沖沖地率眾包圍著他公司。

小江的戶頭裡還有一筆公司的錢和日本客戶給的回扣,因此成了債主們圍剿的對象。

打從政府換人做,調查局的效率出奇高,在小江還沒搞清楚公司出了甚麼事,調查局已從法院要到了禁制令和查封單,除了封住公司的大門外,順道剝除了小江出國的權利。

那天早上,小江強忍幾小時前從美國出差回來的時差,準時從地下道走出來向公司行進。

他一向乖覺,當他看到公司大門前擠著一群額頭綁白布、腳穿白鞋、嘴角邊殘留血紅檳榔渣的「股東」們,激憤地蛋洗公司大門,他悄悄地躲在圍觀人群中。

路邊的行道樹掛著兩大面五公尺展幅的白布縵,上頭用紅漆寫著「抗議!血汗錢被惡棍侵吞!」「沒人性!詐騙老農民一生積蓄!」,乍看之下好似血書,真怵目驚心。

帶頭抗議的股東代表衣裝楚楚,一身亞曼尼高級西裝外面披著寫有「股東會代表」的絨布帶,白抹額上的小平頭和赤紅色的嘴角讓人不得不猜想他的江湖背景。該代表手持擴音機,用十分鄉土味的腔調大聲喊話:「阮要討回公道!請公司派代表出來!」「擱冇回應,阮要衝進去囉!」

緊閉的公司大門上黏呼呼的蛋汁橫溢,門縫夾著蛋殼和菜葉,就算裡頭有人,誰敢出來?

小江裝著事不關己的表情遠離大樓,躲進暗巷裡的陳舊咖啡廳。

「老婆,這幾天有沒有人找我?」小江打電話給剛簽字離婚的前妻。

「江先生,請你搞清楚稱呼──我已經不是你老婆了。」前妻那一端冷冷的回答:「我沒有義務幫你接電話;電話十幾通,天曉得是哪個賤貨打的?」

「寶寶在家裡還是幼稚園?」小江問到三歲大的女兒。

「這你沒有必要知道……」前妻不耐煩地說:「你自己不要女兒要外面的賤貨!請你不要再打來了!沒有你的日子我和小孩很愉快!」前妻歇斯底里的話聲夾帶哭音,迅速掛了小江電話。

小江心裡揪了一下。他自以為不是個冷血薄情的人,卻幹了薄情的事。他仍處在和情婦打得火熱的當口,那點自責沒幾秒就煙消雲散了。

小江接著打電話給情婦,撥了幾通沒接,他打算直接到女人家裡避風頭。走出咖啡廳,手機傳來三通簡訊。

第一通:「親愛的江:我現在不得不跟你說我要走了。我要跟你分手機票已經買好,今晚就走。林總能給我的比你能給的多,包括愛。他說要給我一個美滿的家庭,這是你給不了我的。自從知道我是第三者,我心裡一直痛苦。」

第二通:「我不願成為破壞你家庭的壞女人我會把你對我的好放在回憶裡珍藏。那些午休時在小賓館的時光會是我心底永遠的、甜蜜與痛苦並存的秘密。」

第三通:「不用找我了。你找不到我。我和林總坦承我們的關係,他說他不介意,連公司都能不要,卻不能沒我。好好待你妻子和你的女兒。每個女人都需要完整的家庭和疼自己的丈夫,和她和好吧愛你的靜。」

小江白著臉讀完簡訊。他的情婦和老闆跑了……

此後數天,小江無處可歸。

他的父母和大哥住在溫哥華──在中共試射導彈後不久移民。

前妻根本不許他進門也拒接他的電話。

他的銀行戶頭、信用卡和名下股票被封鎖。

之前同事告訴他:「小江,黑道找你,要不要到大陸或菲律賓避避風頭?」因此,小江把手機關了……

小江那幾個晚上在城市裡遊蕩,他無處可歸,成了城市的無主遊魂。他本來住在小賓館裡,不敢在公開場合露面,就怕讓追債的黑道份子認出。小賓館半天三百八過夜七百五的住宿費雖然便宜,但他沒了工作,總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再住下去也不是辦法。

小江突然想到Lily,那個六條通日式酒店的女人。Lily曾對他表示好感,甚至於想為小江從良。

「江桑,」Lily有天晚上靠在小江的胸膛溫柔地說:「我想不做小姐了,跟你在一起好麼?」卸了妝的Lily有張清秀的臉。年紀很輕吧?小江想。

「妳想跟我在一起?我有老婆有小孩啊……」對歡場女子,小江明白不必假以詞色,在酒店這種虛情假意的場合裡,所有醜惡貪婪的人心外頭都包著厚厚的糖衣。他不須把Lily的話當真,他相信Lily也只是說著玩玩罷了。即使是Lily動了真情,也不能答應──她究竟是酒店小姐。小江直接拒絕Lily的厚愛;他想,這都是拿來催情的客套話。

「我不在意作妳的小老婆,你要我麼?」Lily不死心地問,她的手也沒閒著,繼續挑逗小江身體。

「妳說的喔!」小江的火被挑起:「那就做小老婆二號。」

「為甚麼是二號?」

「我已經有一號啦!」小江謔笑說,他的話聲像是玩笑,卻也是實情:「你想做我小老婆,還得從二號排起。哈哈……

小江從小賓館離開,他打算找Lily去碰碰運氣,看那個女人是否對他還有感情。他遊蕩到那間酒店,輕快地上樓。

熟客了,媽媽桑、小姐熱情地迎接他:「江桑,好久沒來啦!」「今天一個人?林總呢?」

「哦,林總到日本談生意,後天回台灣。」小江心虛地說。

林總一直是這裡的大客戶,一個月至少三次帶日本人到這裡消費,有時他會大手筆買下幾個日本人看對眼的小姐一整晚,然後帶出酒店,讓作東的他和日本人賓主盡歡,身心都得到慰藉。日本客人通常滿意台灣人的大方熱情,高興之餘對林總保證一定下足訂單;日本人的信用雖然不盡然可信,倒還在可容忍的範圍內。有時日本人對溫柔嬌媚的台灣小姐滋生感情,就會把小姐包養下來。

「你們台灣的小姐非常便宜又溫柔!」有一次高田桑對林總和小江說:「大陸女人太兇了,又死要錢,讓我和濱口桑大大地傷腦筋!」

這種台灣式的熱情,林總美其名曰「國民外交」,實情卻是「國際性交」,喪權辱國之至。當年小江跟著林總第一次到日式酒店看到色迷迷的日本男人對台灣女人上下其手,曾背地裡咬牙切齒地說總有一天要嫖個日本婊子宣揚國威,可沒多久這種羞恥心就被談成生意的興奮給蓋過了。

「甚麼是極樂台灣你知道麼?這個就是。」林總笑著對小江說:「日本人此行得到性滿足、我們拿到訂單、酒店小姐得到金錢資助、媽媽桑可以抽成、酒店因此養足了十幾個家計單位──大家各取所需得到滿足,何樂不為?」

媽媽桑領著小江到熟客包廂,小江忍不住回憶起幾年前的事。在極樂台灣事件被媒體炒熱前,這裡客人很多,日語台語在充斥著菸味和香水味的空間交相傳遞,有時會給人回到日據時代的錯覺。前陣子的大力掃黃,讓酒店變得門可羅雀,熟通門路的林總和小江就因此忍了好一陣子沒來。

「叫Lily過來。」

「要Lily姜喔?」媽媽桑說:「Lily姜現在坐別檯,時間快到了,她馬上來。我跟他說今天別跟別的男人出場,讓她陪你。先讓奈奈姜陪你喝幾杯好不好?」

小江自然地翹腿喝起林總寄放的VSOP:「我只要Lily,其他小姐就不用來了。」

Lily果然沒幾分鐘就來。她的臉上濃彩依舊,粉底厚得幾乎看不到她的表情:「江桑!好久沒見啦!最近好麼?」她一屁股坐在小江大腿上。

小江笑著想該怎樣開口說自己最近的遭遇:「妳呢?最近好不好?是不是有新歡啦?」Lily撐起嘴角說:「老樣子啦,討口飯吃啦。都是逢場做戲──人家心裡只有你一個。人家想要發財,可樂透一直沒中。」

「你記不記得有個晚上你說想跟我的事?」

Lily凝視小江片刻,說:「哪一晚啊?我不記得了……江桑,酒喝完了,再開一瓶嗯?」

「不用……」小江轉念想著:「嗯,開瓶紅酒吧。」

「口味變清淡了?」Lily笑說。小江看不透她的心意,隨意笑著應話。小江覺得Lily的臉變得很陌生,那段親密的時光已經遙不可及,他不知道怎麼開口說自己走投無路、想投靠她的事。

兩天後,小江滿身傷地蹲坐在地下道內,就他現在攤位的旁邊。那時的髮飾攤陳列著韓國式設計的小飾品。全城市的人趕韓國風潮,地下道裡隨時回蕩著韓劇「藍色生死戀」主題曲的手機鈴聲。小江身旁安坐一個乾瘦的老遊民,他身前有一個小缽,裡頭滿滿的錢幣和零星幾張百元小鈔,缽底壓著一張「有緣自來」字樣布條,毛筆寫成的,字跡遒勁。老遊民沒八十也有七十,神情呆滯地望著手上的宋版印刻易經朱子集籤,也不知道他看懂沒有。老遊民挺豁達,不像甬道另一頭的兩名乞丐嚷嚷著要錢惹人白眼,所以他的缽滿得快。

小江的表情就和老遊民一樣呆滯,他腦海裡反覆回憶過去。

在日式酒店裡,小江終於告訴Lily他近日的不幸。

Lily刻意提高音量說:「那就是說你今天付不出酒錢囉?」她露出嫌惡鄙夷的表情:「沒錢還敢來?」。

小江嚇壞了,叫Lily小聲些。聽到話聲的媽媽桑和酒保立即衝進包廂了解情況。

「妳誤會了,我付得起……我當然付得出酒錢!」小江慌張地取出皮夾,在媽媽桑和酒保面前點數鈔票。酒保叭滋叭滋嚼著檳榔,有意無意地拉拉衣襟,露出胸前刺青。這不是鬧著玩的,酒家幕後老闆多半是幫派份子,欠酒錢的下場雖然沒有欠賭債來得慘,卻也好不到哪去。小江點了半天還欠一張伍佰元鈔票。

「江桑,你在開玩笑吧?」媽媽桑陪笑說:「攏嘛老客人了,不要跟我開玩笑啦。」

小江問:「刷卡罷,這邊能不能刷卡?」

Lily冷笑說:「你還能刷卡喔,江桑?剛剛說要跟我借錢不是?」

「江桑,我們的規矩你都知道,小本生意不賒帳的喔!」媽媽桑寒著臉說:「Lily妳和馬沙陪江桑去提款機領錢。」

結果小江一毛錢都提不出,在銀行提款機前挨了酒保一頓打。他運氣好,只欠了伍佰元,如果是更多他說不定會被扔到福德坑或是斷了手骨腿骨肋骨。小江身無分文,拎著公事包一拐一拐下地下道躲著。

兩天來他就坐在那邊發呆,失神地面對暈白的日光燈管回憶人生。遇到內急只好到出口邊的速食店方便。

地下道的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慢。甬道內來往走動的行人好像都沒換過。在固定時間固定位置長相差不多的人就出現在那。小江以前總想著事業成功財富多,尤其要像郭台銘一樣,那是他這個世代的夢想。可是他的人生變調,似乎再沒爬起身的可能。也不知道第幾遍了,他反覆想著自殺,可是當他撿起馬路上的五元小刀片,卻又沒勇氣朝自己手腕割下去。

過了夜晚十一點,地下道的行人越來越少,甬道彼端兩名乞丐和一旁攤販收好行囊,叼著煙慢慢踱過來。

「阿伯,很晚了,你還不想回家喔?入夜以後地下道很冷欸。」攤販搓手說著。

「喔喔,你們要走了?」老遊民放下手中的易經集籤。他的腔調古怪,不像台灣人或是一般眷村能聽到的山東腔。「我不走,就在這裡睡罷。」老遊民說。

攤販塞了一包長壽煙到老遊民手上:「阿伯,那我們要走啦,你煙不要抽太多,夜裡別冷到了。」

老遊民咧著沒剩幾顆牙的乾癟嘴巴說:「小崽子們快回家睡覺去。」幾個人對小江視若無睹,彷彿他從來便不存在似的。小江曾經對這些下階層的人哧之以鼻不屑一顧,現在換他被別人當作孤魂野鬼了。

地下道只剩老遊民和他。

「兩天沒吃飯了吧,」老遊民忽然說:「從我的缽裡拿兩佰塊錢去吃個飽飽。」小江仍在恍神。老遊民嘆口氣拔了三根煙和兩張佰元鈔票塞在小江手上。

「哦?」小江回過神來:「老伯,我……

老遊民瘦得皮包骨的臉上發光般地微笑:「小崽子要不要聊聊?」

小江感到自卑與羞恥:「我什麼都沒了……

「你還年輕,」老遊民看了看小江的臉,笑著說:「人生長的很。現在失意不表示一世失意,小崽子窮緊張。你下庭生得好,老年不用愁。給我你的八字,我幫你看看命盤。」

小江流下淚來,趴在老遊民面前:「大師!大師我的人生還有救麼?」

老遊民笑著說:「沒有不可救的人生。」

小江對著面前失意的男人,思緒不由得飛回兩年多前。那段往事恍如隔世。

現在,他重生了。

面前這名在股市賠了大錢的造命者,其實只要一個希望。如同送希望給從前找他算命的那些人,小江也要送希望給他。但是,送出希望之前小江還得對男人做一些「心理建設」,比如危言聳聽一番,說每逢申年就會出一些事陪一些錢。這有助於造命者把自己一番醒世恆言聽進心裡去。

「我每到申年就會賠錢!那我的人生豈不是沒救了?」男人聽到小江近乎恐嚇的一番話,臉色頓時蒼白起來。

「話不是這麼說,」小江誠懇地說:「你的三方平穩,若非逢羊陀夾忌,也不會破大財生官非。人嘛,最好就是身體健康、妻子平安,穩穩地過一生。」

男人心急地問:「那我的事業何時才能有起色?我想給家人更好的生活。」

「急不得。」小江嚴肅起來:「成功的事業和安穩的人生端視你是否對自己負責。想想自己否真腳踏實地工作?是否太過貪心或過度膨脹自己的能力而好高騖遠?當你不能克制慾望,自然就多煩惱,煩惱影響你的思維,然後讓你對事情做出誤判。」小江戲劇化地左手捏個劍訣,憑空畫了一圈,說:「贈你忠告良言一句:無欲則成,嗜欲則敗。」

男人似乎不甘心人生就該安安穩穩地過,再問:「我什麼時候能有自己的事業?」

「做人要安份。」小江皺著眉頭,故作神秘地說:「以你命盤看來,別想自行開業當老闆,否則必然大敗……

男人和小江兩年十個月前一樣,聽到自己不能擁有一片事業王國時,忍不住咕噥著自己還年輕,男人豈能沒自己的事業?在台灣寧為雞首毋為牛後的社會傳統下,男人們習慣膨脹自己的野心與能力,費盡力氣去追求萬中無一的成功地位。

老遊民那時回答小江:「安貧樂道豈不好?做人要安份。」老遊民幫小江看過命盤後,告訴他這輩子只能嚴守老二哲學,想自己搞事業發偏財定一事無成的鐵則。望著小江不服氣又自傷自憐的表情,老遊民吃力地拍拍小江的背。

「人生總有希望的,小崽子。」老遊民說出那晚論命的最後一番話:「等三年罷。三年後你這個大運一過,人生自有轉機。到時候想做什麼都行,只要賺正財走正路。老是想靠耍嘴皮子賺錢,錢來得快去得也快。」

也該到回覆男人今日論盤的重點了,小江說:「你下個大運走事業宮,紫微天相本命坐龍池鳳閣,會照破軍擎羊昌曲、科權祿三化吉,加遇火鈴刺激,主艱難中有所成就,腳踏實地發揮專長則必有所成。雖偶有不如意,亦不掩富貴。田宅不缺、福蔭子女,上上之格。」

男人灰敗的臉像重新上了彩似的容光煥發,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猶如點起兩盞明燈。看到男人重拾信心,小江不覺高興起來。

「大師!真是太感謝你了!」男人的雙眼水汪汪地差沒落下欣喜之淚;他用力握住小江的手上下搖晃。然後從皮夾抽了張仟元鈔票塞入小江手中。小江要找零,男人堅持小江收下全數,興高采烈地走了。

小江看了手錶,接近下午兩點。剛剛一場論命讓他感到元氣大傷,他起身舒展,溜躂到隔壁髮飾攤去。

髮飾攤的一對男女是夫妻,男的叫阿財,女的是阿麗;打從老遊民給社會局的義工半請半強制地弄到安養院、小江接手老遊民的地盤擺起算命攤,大伙做了兩年半鄰居。

兩年多來,大家的熟悉與默契是從閃躲警察和流氓開始。比起警察,這些攤販還比較喜歡流氓。流氓們的保護費一月一收,收了保護費,他們會幫攤販處理掉來搗亂的地痞。警察就不是了,他們會拿著妨礙市容的理由一次又一次開單,每一次開單要繳的罰金差不多就是平常一整天的收入;有時為了衝業績,還每天來。

流氓們為了保護費的正當性,有時會扮演著斥候的角色,遠遠看到帶紅單的警察,便衝回地下道叫嚷著:「警察來哦!」屆時可見到攤販如同軍事動員般地在最短時間內完成了收拾和整裝,然後拔腿散向四面八方。

小江和阿財要了根煙,自顧自地點燃。

「小江今天生意不錯喔!才下午兩點就算好第一個客人。」阿財也抓了根煙,兩手在褲袋裡摸索打火機。

「沒什麼啦,」小江說:「今天如果超過五個人,晚餐我請客。」說著將打火機遞出去。

阿麗招呼好客人,一把搶過阿財的煙折成兩半:「戒煙!發財前不准你抽煙。」

阿財對小江感到不好意思:「歹勢,阮某不許我呷葷。某诶!我呷一次好不好!」

阿麗手插著腰笑罵:「我管你咧?張伯伯幫你算好的命,伊講你五十多歲的時候發大財。發財以前,萬一你肺癌死翹翹,我和囝仔怎麼辦?」

「是啦!」阿財搔頭笑嘻嘻說:「阮某講的都對!」

小江笑了起來。

看到攤販夫婦,他想起前妻和女兒。女兒要滿六歲了,再兩個月就要生日,他想買禮物給她,好盡點沒做好的父親義務。

「我女兒生日的時候該送些什麼?」小江問。

阿麗笑著說:「送個泰迪熊啊,阮查某囝仔也歡喜這個。」

阿財湊上來說:「上次阮批貨的時候,不是有看到幾款?明日批貨幫小江帶一隻。」

「我就說你眼光實在差,」阿麗拍了阿財後腦一下:「那幾隻太醜,是大陸的仿冒呢!連Marku都印錯──無怪你批的貨都嘛賣不出去。」

阿財嚷嚷著:「我看差不多,Deddy BearTeddy Bear都是『Bear』,哪有差別?」

小江笑著上前勸架,突然甬道彼端傳來一句:「有警察喔!」

小江三步併兩步衝回自己攤位,他的攤位簡單,就那麼幾本書和一塊牌子,不用二十秒,小江已把生財傢伙收拾得乾乾淨淨。阿財夫婦把攤在地上的帆布四角一兜,連布帶貨一氣捲成包袱,還在他們攤位上瀏覽的幾個女客人全傻了眼。一位女客人揚揚手中的粉紅色亮眼髮捲問:「老闆娘這個還沒收呢!」阿麗忙說:「小姐緊歹勢!阮要走了,這些送妳,有興趣明天再來看!」

阿財是老手,手腳比小江還快,當小江收好公事包,他已經跑到地下道開口邊等待:「某诶!緊走喔!」甬道那頭「逼──逼──」吹哨聲響起,前來取締攤販的兩名胖警察排開人群直追過來。小江他們死命地向地面逃去。那兩名警察只是做個緝捕逃犯的樣子,等小江他們順利逃出地下道,也不再追了。

小江他們在塞著車的大路上奮力奔跑。

「阿財,地下道要拆了呢!」小江喘氣說:「你們以後要到哪裡擺攤?」阿財說:「不知道,可能到公館商圈或是忠孝東路頂好一帶吧。」阿麗沒好氣說:「啊你是豬腦喔!那邊攤販肖多呢!大家都在那邊擺攤,結果沒一項賣得出去。」阿財不甘示弱回嘴:「妳才豬腦!擺攤靠嘴巴啦!」

阿麗氣得狠踹阿財一腳:「你就只有嘴巴厲害!」夫婦倆乾脆不跑了,包袱隨手扔在紅磚道上,大吵起來。包袱裡花花綠綠的髮圈髮箍散了一地。

小江苦笑著繼續向前跑。他和兩年多前一樣西裝筆挺,在商業金融區的路上跑著倒也不怎麼顯眼,在這個著重效率的城市裡頭,所有人都習慣快速的步調。

地下道拆遷後,要到哪裡擺攤?小江還沒有想法。打從老遊民打破「非老孤貧殘不傳」的誓言將一身相命本領傳授給小江,小江就覺得人生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

老遊民那晚說:「我說小江啊,你如果打算靠這個賺大錢,就免了;靠這個謀生,不安貧樂道不行。」

「張老伯真是想太多,」小江邊跑邊想:「我腳踏實地靠一技之長賺錢有什麼不對了?」

小江靠擺算命攤,從一無所有到淡月二三萬、旺月四五萬收入,雖然不如從前炒股票跑業務拿回扣賺得多,已是小康之境。小江不滿足。他還年輕,還打算有自己的事業。他想他說不定可以弄一間辦公室,募幾個工程師打造出網路命理權威的名號好好撈一筆。

他越想越得意,越覺得這是條發跡之路。

老遊民兩年又十個月前幫他算說「三年後大運就來了,屆時想做什麼都行。」老遊民的話小江深信不疑,他還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麼,甚至該到哪裡繼續擺攤。

他不在意這些。

想到兩個月後好運將到,小江笑地陽光般燦爛。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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