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的平凡，從他們公寓春聯用字就能看出來。左聯「爆竹一聲除舊歲」、右聯「春滿乾坤福滿門」再加上橫聯「一元復始萬象更新」，雖然不能說庸俗或是在傳統節慶上不經心，總有些不夠氣派的感覺。他們對面陳家就不同了，甚麼「暖風吹綠長春草，淑氣催紅及第花」，看來就像是對子女學業殷盼的讀書人家。就這點來說張家人是滿足現狀的，尤其張媽媽；他們對小孩向來不講究甚麼學有專精、高中榜首，張媽還對陳太講：「孩子麼，健康長大就好。」

總之，平凡的張家人滿足現況，堪稱小康之家。

如果問張家人最近也最重大的，大概就是小女兒瑋婷考大學的事了。他們全家動員浩浩蕩蕩給小女兒陪考這件事情讓對門鄰居記憶猶新。

瑋婷才剛大一，上了大學後，原來乖巧懂事的她變了樣──早上睡到九點半、十點出門、課上到下午五點；也沒打工，偏偏常晚上十點後到家。月底零用錢花用殆盡，這才乖乖回家吃晚飯，吃完晚飯馬上尋個理由溜出門去。

對這點張媽很在意。每當小女兒延著那張散漫的臉孔出現在客廳，張媽就會拉著她問：「婷婷，是不是交到壞朋友了？是男生對不對？他多大？念甚麼學校？家庭背景怎麼樣？…媽跟妳說妳還小，外面誘惑多，還不到交男朋友的時候。聽說現在的男生花心的很…」

「拜託！我唸的是音樂系，男生少得可憐，新同學新朋友幾乎都是女生啦！」瑋婷在一開始會這樣辯解；但幾次以後她連辯都懶得辯了，「嗯嗯嗯」地應付張媽不厭其煩的諄諄教誨。對於母親的嘮叨，她不怎麼領情，也懂得怎麼迴避──頂個兩句後立刻閃進房間將門反鎖。直到她父親兄姐下班到家後才開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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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聽媽媽的話。我聽對面陳太她們講起市場魚攤老闆娘的女兒，妳小時後見過的妳叫她王姊姊、她還牽著妳去公園玩的那個女生，記不記得？聽說她好慘…」張媽選擇用她從菜市場認識的菜籃族媽媽們打聽來的道聽塗說感化女兒。

「媽…」這故事是第三遍聽到。前兩次一次在晚餐桌前聽得、另一次則在飯後水果時間聽到。瑋婷感到不耐。

「聽說她唸夜校的時候被計程車司機強暴，然後就『自甘墮落了』…」張媽特別在自甘墮落上加重語氣。

「媽…拜託…我聽過了。」瑋婷的臉臭了，不耐煩躍然臉上。

「哎喲！真是可憐唷！後來他交到很壞的男朋友說是跑去吸毒啦…為了毒品還跑去援交，結果被警察抓起來關…欸，不對，是被送去戒毒然後鬧自殺，差點死掉…」張媽似乎沒感覺到女兒不願聽她說下去。

「媽！」

「婷婷，媽媽跟妳說：男人喔，就是要認識…」張媽繼續著話題，兜了一大圈終於想到該拉回關於小女兒交友方面的問題。

「媽！媽！拜託閉嘴！妳知不知道妳說的事情沒有邏輯啊？我現在心情很糟，我不想跟妳講話！」瑋婷的脾氣爆了出來，她從來對她媽那漫無邊際、東拉西扯的婆媽話題不感興趣。而張媽的邏輯感確實不太好，沒弄清王家女孩從被強暴到吸毒勒戒之間，其實沒一條清晰暢通的推論脈絡。

張媽的一番婆心苦口單純地從想保護女兒的立場出發，尤其怕瑋婷被壞男生騙，並以為道聽塗說來那些社區居民的令她聞之鼻酸或歡喜的故事同樣能打動漸漸成人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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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爸是中規中矩的白領小主管，脾氣佳的好好先生，生平無不良嗜好，他規律生活的基因遺傳給了長子治瑋、長女婉婷。張家上下都想不透從小乖巧的張瑋婷怎麼一唸大學就變了，不是說學音樂的小孩乖？反倒是放山雞般長大的長子長女自專校畢業後就守分地過人生，甘心守著那不上不下的職位和談不上豐裕卻足夠溫飽的薪水而毫無怨言。

「媽別氣啦！」大女兒緊挨著氣哭的張媽肩膀安慰：「就當作婷婷叛逆期來得晚吧。」還是女兒貼心。家裡另兩個男人，老的晚餐後就攤在沙發上當大爺，小的則丟一句「我等一下忙，先進房了」就躲進房間和女友說小話。

「沒良心的！」張媽看著吃飽後攤在沙發上的丈夫忍不住就想抱怨：「婷婷不是妳的種？他這樣你也不管一下？」

張爸眼珠盯著晚間新聞旁的跑馬燈喃喃自語：「執政黨一意孤行枉顧百姓利益…新修憲案把百姓推向戰爭邊緣…台中凌晨發生襲警奪槍…高雄治安死角鴛鴦大盜聯搶十三超商從容離去還嗆聲…國際名導率眾星抵台國賓電影院前水洩不通…北市醫院藥商涉利益輸送案越演越烈…教育部去中國化台灣學生國文水平低落…學生花樣多機車二字滿口老師不解機車停在哪？…AV女優名字寫上聯考作文紙…」張爸的大腦在他攤在沙發上時比正常人遲鈍，像是記憶體不足的電腦，一分鐘後才對張媽的話作出回應：「哦？媽媽在說甚麼啊？婷婷長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啊！」張爸說話時眼光仍定在電視上，活像礦物。

他的回應真慢，一分鐘內，張媽和大女兒的話題早已經從瑋婷是否交了男友轉到前兩年的伊拉克戰爭和兩岸問題、現在正在談美中關係對張媽、陳太那群菜籃族夥伴合資購買的基金會有多大衝擊。張爸的回應讓大女兒的努力前功盡棄。

「妳就是這樣才把婷婷寵壞！她越來越不像話了，她剛剛頂我嘴欸！」張媽又火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