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雨來的很早。跳上行人和騎士的肩和背，躍上這個城市中莾撞來去的車隊，街道被舔舐出一塊又一塊的陰影，最後和這場雨一起，為死去的時間弔唁。我想回家。我就快被淹沒了，被這些不知名的什麼，用一種生硬而慚愧的表情。掛上電話，我以為能夠聊表心酸和孤獨而迫使自己流下幾滴淚水的，但沒有，什麼也沒有，連她們的聲音都不再足夠慰藉我一些。距離洗劫了一切。那具又冰冷起來的人工巢穴中，傳來最冷冽的寂靜。穴居的寂寞化成臃腫且骯髒的白蟻，成群跋扈的在大街上遊行。孤獨拎著我的頭顱，往那個留宿軀殼的地方前進。我沒有不快樂，我只是害怕。害怕再也沒有力量去違逆這場雨，這陣風，還有這個世界的秩序。我終究不能回家，因為這些狀似消極而無用的理由。

為了一些無法灑脫丟棄的庸俗培植的幾張笑臉，遇上雨而顯得鬆軟無力，從空氣裡抓了幾把無聊的玩笑填塞進去，他們笑了，我也不由得笑了。沒有比這更快樂而真實的了。那雨和著一些濕黏的沙濺上我的褲管邊緣，轉角處的婦人一如往常地賣著她的餡餅，經過那攤位的時候，竄出的熱氣附著上我的外衣和頭髮，它們以一種理所當然的姿態涉入了我，我感到不適而且憤怒。然後突然的，想起你。你翻閱著我寫過的一字一句，如今已成為灰燼或者垃圾的那些，用一種微愠的語氣詢問我：「為什麼妳不能寫些快樂的事呢？例如我和妳的那些啊。快樂不是來的美好的多？」我只是啞口，沒有回答。即使是現在，我仍然寫不出來，也沒有答案，但願你也像是每一個詢問問題的人一樣，在詢問的時候就私自設定了答案，那麼我的答案就不至於顯得突兀或者莾撞了。是啊，正因為快樂是如此的美好，在它之外的，悲傷的骯髒的醜陋的墮落的，也才能恰如其分地存在著。我明白你們不喜歡我這麼問的：但快樂是什麼？是不是全躲在一種穩定的氛圍裡？如果不定義快樂，就不能獲得快樂了嗎？我真不希望是這樣的。

這幾天經常看著她孩子的照片發呆。一股莫大的空虛包覆著我，像是那孩子的心跳，規律而且美好的跳動，被包覆著的我甚至不敢伸出骯髒的手臂去觸碰，我知道那只會使我更空虛罷了。上週六早上她產下一個孩子，過去十四年的歲月裡，她也曾經只是個女孩，我喃喃地向自己複誦這個事實。一個孩子，一個紮實的存在。從她的哭聲劃破一個時間點開始，她們之間也產下一層隱匿的共生關係，在未來的歲月裡她們將織出一張我無法想像的親暱，像是蜘蛛結網那般，將我排拒在外，我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我只能送妳到這裡了，是那孩子用她無知而純潔的雙手拆解了妳我，我沒有辦法憎恨她。妳是母親了，而我還是我，一個無賴般的存在。是該說再見的時候了。再見了，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