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吃飽肉
 
 

我生長在偏僻的窮鄉村。我小的時候，父親上班一個人養活全家老少八口人．盡管如牛負重不敢歇息，在節假日騎七八十裏自行車回家的路上．也要鼓鼓囊囊拪一大口袋豬草，但全家有的時候仍然不免吞糠吃菜饑寒交迫。

我家在農村是缺勞力的戶口，那時候不論是糧食還是蔬菜,都要靠生產隊分。每一個勞動力，一年四季起早貪黑,即使在大冬天天寒地凍北風刺骨的時候,仍然在參加興修農田水利的戰鬥,雄雞一唱天剛麻麻亮就要起來,拿著鋤頭鐵鍬等到勞動工具匆匆就走,到九點鐘左右吃早飯的時候 ,通常是由一個社員到各家各戶去擔飯,各戶自備一個裝飯的小提桶,大夥仍然在田野上勞動,等擔來飯才能吃,有時吃的時候飯也凍成了冰疙瘩。然而母親這樣的苦幹,不知為何,大約是女流之輩的緣故吧,掙的工分卻很少,到分糧食皆時候,尷尬的事情就來了。

記得有一次,母親帶著我拿上口袋去生產隊分王米．去得也不能算太早，只有幾戶人家在我家前頭。只見生產隊會計、保管和一幹人等正忙得不亦樂乎．過秦的過秤，記數的記數，玉米棒子在旁邊堆了幾大堆。輪到我家時，只聽會計說，“先不要分！交了錢沒有？”我媽說：“還沒交夠，短一些，不多。”“不行！交錢不積極，分糧食倒積極！”我們只得悻悻地退到後面。然而有時候，等到最後分也不行，會計往往會說：“交錢不積極，分糧食也不積極，誰等你們！”真正是左右為難，無所適從。雖然父親在礦上掙工資，但進項有限，花費卻很多，老的少的一大家子，往往不能及時交上糧款，受盡窩囊氣，只好有淚往肚裏咽。有時家裏幾乎斷頓揭不開鍋了。

一九八二年，我已經是大學二年級的學生了。在放暑假期間，我家又快沒糧吃了，一天，我自告奮勇鼓足勇氖，最後一次敲響了生產隊保管的門，我紅著臉喘著氣說：“叔叔，我家又沒糧了，再分給我們一點，隨後我們趕緊把糧款補上。”當時保管陰沈著臉，沈默了好一會兒，這一會兒對我來說就好象過了一年，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巨大的考驗，就象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心裏不知是啥滋味。就在我快堅持不住準備掉頭就走的時候，他也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開口答應了我的要求。只到今天那一幕仍然活生生地浮現在我的眼前。

人民靠自己的勞動，不需要任何人施舍就能吃飽飯的日子終於來到了。一九八三年，我的家鄉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當時盡管有些人說什麽“辛辛苦苦三十年，一退退到解放前”，但“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母親一個勞動力辛苦一年，秋後收獲1200多斤糧食，除交400來斤公糧外，夠全家人吃一年了！望著金黃色的糧食，喜悅的心情和有能力養活一家人的自豪感使我的母親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十歲，盡管由於過度操勞累得又黑又瘦，但精神極好，好象有使不完的勁。隊裏的其他人雖然與我家的情況不同，但在生產隊時分的糧食也不夠吃，分地後打的糧食吃不了，自然也是一片喜氣洋洋。這情這景，給我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致使我感到，政策的力量是如此的偉大，竟然在一夜之間改變了中國。

在那全家一年只能分二三十斤麥子、逢年過節才能吃到幾片肉的艱難日子裏，我有一個奢望：如有一天，我能美美地飽飽地吃一頓肉那該有多好啊！我父親得知我這個願望後，在我讀初中的某一天，把我帶到單位，用他平時幾天用的菜票，在食堂給我打了滿滿的一碗肉，我端起來狼吞虎咽猛吃了一頓。後來我有好長時間不能吃肉，不能聞肉味。今天的青少年還會有這樣的奢望嗎？我個人經歷其實也正是那個年代的縮影，它象一面鏡子照出了過去也昭示著未來，中國再也不能走那樣的老路了。

春節期間我回了一趟老家，村裏的人即將按自己的意願選出滿意的領導人．我不勝感慨。民主這個看起來似乎很遙遠的東西已經進入並紮根在中國的基層，那個不堪回首的年代一去不復返了，因為人民正在逐漸掌握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