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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06 08:30:04瀏覽538|回應2|推薦3 | |
戰敗日的日本人 很多中國人都會想知道——那些橫行一時的日本“太君”,當此戰敗之時,他們當時的表現和經歷又是怎樣。 接觸過一些侵華戰爭中的日本老兵,但是,談起戰敗投降那一刻,他們中的很多人卻諱莫如深。 最初認為這是他們“頑固”的一種表現。然而,慢慢發現,他們不肯談,有的並不是頑固,裏面也有些難以說清的東西。 認識一個叫松元的日本老者,八十多歲了,依然身手靈活。我到日本的時候,需要裝電話,還得到過他的幫忙。2002年,在京都的一位中日友好雄鷹會的成員伊藤老先生去世,我去參加了他的葬禮。葬禮上,松元表現得極是傷心,下來後我問起他和伊藤的關系。 日本戰敗的時候,松元從被蘇軍押往西伯利亞的日軍隊伍中逃出來,想逃到當時稱為“關東州”的大連尋機乘船回國。路上遇到同樣逃出來的伊藤,兩個人風餐露宿,靠吃山中的野果和橡子才活下來。 這樣,我才知道松元當年是關東軍中的日軍軍官,於是問他有沒有和蘇軍作過戰。松元苦笑一聲,說還在行軍戰爭就結束,一槍沒放整個部隊就投降了。他接到命令後隨聯隊長到蘇軍司令部洽降,蘇聯人還用葡萄酒和大列巴面包招待他。 那,我隨口問,既然如此你何必還要逃呢? 問完,卻是半天沒有回答。薩奇怪地轉頭去看,卻見松元站在那裏,二目微閉,身體僵硬,不自覺地變成了一個類似立正的姿勢。 好久,松元才極為艱難地開口道:“這沒有什麽好說的。” 隨後,就閉緊了嘴巴,嘴角向上抿,臉上的肌肉繃得極緊。以我經驗,這是一個典型的表示拒絕的身體語言。這讓我感到很是驚訝——難道他當時是為了什麽“武士道”的精神才逃走的? 細看去,卻見他的鬢角,竟然淌出了點點汗跡,而他的眼神分明帶了一種難言的——恐懼。 對,就是恐懼,一種隔了幾十年依然在瞳仁裏面閃爍的恐懼。 這時,主持葬禮的南部先生在我肩膀上拍了拍,擺擺手,示意我不要再問了。 葬禮結束後,我坐南部的車走,在車裏逮了個機會問他——為什麽不讓我問松元那個問題? 南部似早就想到我有此一問,點點頭,說:“松元從來不談他戰敗時候的事情,你這樣問,隨後低聲說,有很多那個時候的事是我們不願意回憶的。” “你們?那麽,南部先生當時也在中國的東北?” 南部先生點點頭:“我在西伯利亞的俘虜營幹了六年苦力,對不起,我那時也是關東軍。” “那麽,所謂不願意回憶的事情,是哪些事情?能舉個例子嗎?是覺得投降丟臉嗎?”最後一句是我的采訪策略。 南部先生看了我一眼,說:“不……是。”他把車停在路邊,停了片刻,對我講了他在戰敗時候的經歷。 那時,南部還是一個“初年兵”,他們向蘇軍投降之後,蘇軍收繳了日軍的武器,然後讓他們行軍到附近的一個村子,列隊坐在空場上。 然後……然後就是槍聲。四百個日本兵,被打死了兩百多名,每一個都是腦後中槍。 南部當時坐在隊列裏,看著一個蘇聯兵提著一支轉盤機槍,從後面走到前面來,槍口還在冒煙。而後,蘇聯軍官下令剩下的日本兵挖坑埋葬死者,回營房吃飯。南部記得當時被打死的日本兵,都是隊列後排的,一排一排地打,不分軍官和士兵…… “你們沒有反抗或者逃跑?”我忍不住問(沒問他武士道精神呢?)。 “敗了,什麽都沒有了,就看著別人來殺,一點兒反抗和逃跑的心都沒有。心裏很平靜,好像被殺是很正常的事情。”南部慢慢說道,“那時候就是用槍對著我的頭要打,我也不會想跑。”
末了,南部苦笑一聲:“你知道蘇聯人為什麽殺我們嗎?” 日軍中有人密謀反抗?蘇軍報復?立威?幾個答案都被否定了。 原來答案很簡單,蘇聯人在這裏只準備了150個人的飯,可是來的俘虜有400人。怎麽辦呢?再做250人的飯?還是讓俘虜從400變成150? 顯然後一個辦法省事得多…… 南部後面說的話在日本現在這一代人中很少能聽到了,他說:“我去過南京的紀念館,這是——因果。” 我問他:“松元就是因為這樣的事情,才逃走的?” 南部搖了搖頭,說,這樣的事情當時很多,不算什麽,他不會那樣膽小……被送到西伯利亞的日本人,蘇聯人說死了六萬,實際上失蹤的有六十多萬。他是軍官,看到的或許不僅這些……他從來不說為什麽從蘇聯人那裏逃跑的,我還是今天,才第一次聽到他說作過洽降的軍使呢。 戰敗的時候,到底是看到了什麽,經歷了什麽,讓日本關東軍軍官的松元決定逃跑和一直恐懼到幾十年之後呢?至今,於我依然是一個謎。 實際上,日軍戰敗之時的情狀,在很多回憶中還是可以看到的。 比如,日軍戰敗時在黑龍江省方正縣的王紹德是日軍戰敗的目擊者,當時19歲,他的回憶或可作為一點歷史的記錄。 當時,王所在的方正縣趙炮屯有一個日本人開拓團(日本政府組織的一種武裝移民屯墾組織),人稱鬼子營。王紹德給其中的日本人增田作長工。1945年8月,蘇軍在抗日聯軍余部引導下向日本關東軍發動總攻,日軍全線潰退。趙炮屯的日本開拓團一片混亂,當此地的日本人發現上級沒有通知他們就離開了的時候,一場慘劇發生了。 當時,王正在和朋友吃飯,忽聽“鬼子營”方向傳來咚咚咚仿佛劈柴拌敲油桶的聲音。王心中一寒,“這不是槍聲麽?”王扔下飯碗就往“鬼子營”跑。 王紹德向那裏跑,是因為他和增田的妹妹秀子有一段特殊交往。1945年夏天,平時對他這個長工比較好的秀子,有一次在田間和王面對面坐著,瞅了一陣以後低聲說:“紹德,日本快垮臺了,6個國家打3個國家,我們國的回不去了,我要嫁給你。”王也想到了日本有這一天,但沒想到來得這樣快,他覺得秀子人不錯,但是娶了她又覺得類似漢奸,於是推托說:“我有老婆了,咱們做朋友吧。”秀子發急說:“有老婆不怕,我當小的。”王說:“養活不起。”秀子攥住他的胳膊說:“我能幹活,什麽活都能幹,不用你養活。”王還是拒絕了。 事實上日本戰敗的時候,有些日本女性的確依靠嫁給當地的中國人得以活了下來, 此時聽到槍聲,王對秀子還是比較惦念,也覺得她可憐,於是立刻跑去看發生了什麽事。他沖進“鬼子營”,只見各家都關死了門,像是走了。匆忙中他推開一家相識的日本人家門,只見被子、褥子在床上鋪得很整齊,母女兩個人頭朝裏枕著枕頭仰面躺著。一個母親、一個孩子,都穿著嶄新的衣服,一條白毛巾蓋在頭上,只有殷紅的嘴唇和冷冰冰的鼻孔露在外面。 王嚇了一跳,一邊想她們是不是服毒自盡了,一邊去扒拉她們的腳,想不到腳動頭也跟著動,才發現她們已經死去多時了,腦後和枕頭上淤著冰盤大的血跡。原來是被槍打的,子彈從眼眶打進去,從腦後出去。 震驚的王紹德跑到第二家打開門,這家有一個三十多歲的母親和三個孩子,也是他很熟悉的。結果看到這個母親倒在炕中間,三個孩子在她身邊橫躺豎臥,白毛巾丟在一邊,顯然曾經拼死反抗。 他們日本人在殺自己人!王紹德在他的回憶中寫道:“不用說,是日本人自己打死了自己。他們怎麽這麽殘忍,我真不敢相信。日本兵、日本特務屠殺中國人我看見過,我相信,難道日本開拓團……連自己的同胞都不放過嗎?” “王的,”王紹德踉踉蹌蹌地沖出門,三個持槍的日本人迎面叫住他。 這幾個人他都認得,兩個是五十多歲的老頭子,一個是十六七歲的少年,他們的眼珠子通紅,槍口還冒著煙。然後,是一段令人難忘的對話。 那個少年把槍扔給王,問他:“王的,是朋友不是?” 王很害怕,應付道:“是,朋友!” 那少年把衣服拽開,指著胸口,沖王紹德喊:“是朋友,朝這兒打!” 王紹德吃了一驚,看這兩個日本老頭血紅的眼睛,他扔回了槍,不幹。那少年沖上來揪著衣襟吼:“大人,孩子,統統死了,我們心不好受哇!” 王問:“是你們殺死他們的?” “是!”兩個日本老頭直認不諱。 “你們自己為什麽要殺死自己?!”王紹德憤怒地問他們,扔下他們想到秀子家住的第三排第二家去救人。 “不許動!”那少年舉起槍,剛才還“朋友朋友”地速求一死,此時卻兇相畢露,吼道,“她們也統統地死了,你去要搶東西,搶東西死了死了地!” 面對這些瘋子,王紹德在槍口下,只好慢慢地退出屯去。他看到屯子裏的十幾個日本男人,都在提著槍四處搜索,敲豆油桶似的槍聲一直響個不停。 王紹德離開以後,槍聲忽然激烈起來。他打聽一下,才知道是附近太平山屯的保安隊(大排隊)反正了。日本男人都趴在土墻上和保安隊對射,有一個沒死的女人也來取槍還擊。打了一個多鐘頭,最終日本一邊只剩下了一個老頭、那個少年和那個女人。那個老頭打死了少年和女人,自殺了,整個“鬼子營”大火燒了一天一夜。 方正“鬼子營”的日本人,除了一個到寶興探親的女子以外全部死光。 幾十年後讀這段文字,那種瘋狂依然仿佛觸手可及。 在當時日本老兵的回憶中,這種類似的瘋狂隨處可見,但也有些例外。比如,在廣島曾經聽到一個日本“衣”兵團老兵渡邊淳的講演,按照他的說法,在戰敗前,他也是和其他的日軍一樣瘋狂。 當時,渡邊的部隊駐紮在山東武定,當地經常有抗日軍隊活動,渡邊的部隊,每天的事情,就是忙著作戰。但是,戰場形勢的變化,即便封鎖,也不可能完全瞞過所有人。渡邊和他同伍的日軍,也暗中談論過日本如果戰敗會怎樣這類的話題,最終結果無非是自殺或者潛伏下來抵抗這兩種而已。 日本投降的消息傳來,渡邊的部隊上下嘩然,服從還是繼續打下去,軍官們爭論不休。但渡邊等士兵心裏,卻只有對未來的絕望擔心。 與同伍的士兵談了半天,依然煩悶的渡邊走出炮樓,在田埂上一邊走,一邊抽煙,但心情始終如是。 據點旁邊,是一個中國人的村子,渡邊忽然鬼使神差地走進村子,走到一家中國人門前。 這家中國人,他是記得的,幾個月以前,他曾和另外幾個日本士兵到這家“征集糧秣”。當他們要把這家人的糧食全部裝上大車拉走時,那家的老漢死死拉住最後一袋糧食不放,口中叫罵,是渡邊上來一腳將他踢倒才把糧食奪下來。日本兵用刺刀對這那個老漢的胸口,而倒在地上的老漢,依然對渡邊怒目而視。老漢的兒子用力拉著他的手臂,一邊對日本兵叩頭求饒。 那一次渡邊他們並沒有殺掉這個老者,因為當時日軍下令不要在駐地的村莊隨意殺人,以免更失民心。但是,渡邊對那個一直怒目而視的老漢,卻印象深刻,覺得他是個“好漢”。 這次,渡邊就筆直地走到了這個老漢的家門前。 非常巧,那老漢正坐在自家門前吸著旱煙,看到渡邊走來,冷冷地轉過頭去,把脊背甩過來不去理他。 渡邊以立正的姿態站在老漢身後,許久不知道該說什麽。 老漢始終沒有回過身來。 最終,渡邊鼓足勇氣,對老漢說:“我們打敗了。” 老漢微微側過頭來,眼裏有些疑惑,有些戒備。看到老漢仿佛沒有聽明白,渡邊盡量慢地說:“我們,日本,打敗了,你們,中國,打勝了。” 說完,他很緊張(渡邊沒有說他為什麽緊張)。 那老漢似乎最終聽懂了,轉過頭來,看著渡邊,也是慢慢地說:“哦,你們打敗了啊……”他的身體慢慢放松,填上一袋煙,看了看渡邊,說:“那你就可以回去了啊。” 渡邊說,他驚訝地看到那老者的目光竟是十分平和。 那老者又重復了一句:“那你就可以回家去了啊。” 渡邊說,那一刻,他仿佛心頭被重重地一撞,一時百感交集。 他更驚訝的是,聽明白老人那句話裏“家”的意思,自己的眼裏竟然有了淚。 渡邊在演講中這樣說:“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明白——在那一刻,我,又重新成了一個人。” 摘自《尊嚴不是無代價的》,作者:薩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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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國防軍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