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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07 08:27:23瀏覽428|回應0|推薦1 | |
季涵:如何讓我忘記你,314的拉薩? 今天是3月18日,是我們公司恢復上班的日子。按舊制,我今天是晚班,下午一點開始上班。但以我對外面局勢的了解,我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盤,提前兩個小時去上班,以便晚上可以提前兩個小時下班,免得到時沒有公交車,讓我的錢包為了打的而大出血。 我一切都計劃得很完美,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等了一個小時才等到公交車。因為是為了我們這些民眾的安全和不法分子的早日伏法,我真的對武警臨檢一點怨言也沒有,當然也不會為了之前等的那一個小時和之後的那些停車時間而對那些辛苦工作、認真負責的武警同誌惡言相向,反而很喜歡他們在拉薩的各條街道上巡邏,這樣,我們這些平民百姓才有安全感。 一個半小時後,進了公司的門,同事們見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問候彼此的近況。我是比較特殊的一個,沒有住集體宿舍,單獨一個人住在色拉寺附近的一個家庭旅館裏,偏偏我那個地區手機固話全不通,而十四日那天下午,我幾乎是逃難回家去的。所以,在他們所有人都聯系不到我的情況下,每個人都為我捏了一把汗。幸好,我那倒黴的運氣在那天還不壞,終於讓我平安地逃回家裏,讓我可以在今天為我的同事們講述我的逃難經過。 3月14日,那天我也是晚班。十二點多乘公交順利地從林廓北路經過小昭寺前面五十米處的路口,從車上看過去,路口圍著十幾個警察和幾十個民眾,當時我的第一反應是——小昭寺戒嚴了。間隔大概四百多米的區人民醫院站一下車,我跑進站臺旁的店裏,一進門就說,“小昭寺戒嚴!”當時同事們都不太在意,只說可能是出事了。但我心裏一直很不安。 客人來來回回,等有時間去吃午飯,已經一點四十五分左右了。我們公司的辦公室在離小昭寺更近的門市上。遠遠就看到同事們聚在大門口,看不遠處的小昭寺路口的騷亂。同事說一個漢族女性拿著個包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我們的牙科門診後躲了進去,坐在沙發上就放聲大哭,情緒崩潰,說是小昭寺路口那邊,那些鬧事的藏族人,看到漢族的就打,公車已經不開了。才吃了一口飯,有兩個藏族男青年扶了個臉部沾血的藏族男青年從門口經過,去了對面的120。這時,我們才知道,才相信,前面是真的鬧起來了。但是,我們相信一定不會鬧大的。 吃過飯,店裏來了父女倆買眼鏡,女兒是拉薩中學的高中生,父親是西藏衛生局的官員。在他們挑眼鏡的時候,相鄰的牙科部門的同事們,和我們眼鏡部門的同事們就圍在店門口,嘰嘰喳喳談論著剛才看到的暴力事件。而我,只能一邊眼巴巴地看著,一邊和我的客人溝通,一逮著機會,就跑到門口去看一眼又跑回來,每看一次就發現人群離我們越來越近,八廓街那邊濃煙四起,看得人心裏發涼。我問那父女倆怕不怕,他們說不怕。女兒說不過是死了兩個人,不用怕;那個當官的父親說他們鬧不起來的,89年的都看過了,這些有什麽好怕的。但是,這些話並不能減少我心裏的不安。 差不多三點鐘的時候,那個女兒終於驗好了光,驗完馬上就跑,說是上學要遲到了,讓她父親留在店裏等眼鏡加工。這時,同事已經把側邊的卷閘門拉了下來,就連大門都拉下一半了。我的心跳得很急,忙著開單,收錢,而幾個部門的同事們還聚在門口觀看。差不多十五分鐘後,客人離開了,我們馬上收拾東西,然後關店門,到辦公室集中。 走了出去,騷亂已經到了青年路和林廓北路的交叉口,濃煙越來越重,迎面而來的是從溫州商貿城(面向林廓北路,靠近小昭寺)和青年路(即朵森格路)躲過來的人流。我幾乎是用跑的在人流中穿梭,還沒到辦公室門口,就聽到有人叫我。我停下一看,原來是我住的家庭旅館裏的藏族小姑娘,才十七歲,很愛笑,很可愛,很能幹,很善良,從小茹素的。 我們一見面,馬上就抱在了一起。小姑娘抱著我說:“姐姐,好可怕!我好怕!”我雖然比她大上幾歲,但是,這種混亂場面還是沒看過——濃煙滾滾,路上救護車的聲音不時在響,身邊人流如潮,而前面不到十米遠的地方,幾十個藏族青年在扔石頭,在叫喊,在罵人。不時有尖叫聲,呼喊聲在耳邊響著,讓人膽顫心驚。我把小女孩拉到辦公室門口,讓她和我的同事們一起,交待了一下,便跑到相鄰的西藏建築設計院大門口,用手機去拍青年路的騷亂情況。 青年路今年新開了一家美式快餐店——德克士。幾十個藏族青年把進攻的對象主要放在了它的身上,當然,其它相鄰的店鋪他們也不放過,不停地扔石塊,砸東西。在他們的後面,偶爾有警察在驅趕他們,不過效果不大。驅趕一次,幾十個人就一起尖叫著往我們設計院方向跑,而他們一跑,聚在設計院門口看的民眾也跟著尖叫著一起跑,情況不是普通的混亂。後面警察一放松,幾十個藏族青年又回去繼續做之前的事。我胡亂拍了幾張相片回辦公室找人,辦公室大門已經關了,見不到那個藏族小姑娘,我急得大叫她的名字。半分鐘後,卷閘門拉了條五十公分的縫,小姑娘從裏面鉆了出來。我的幾個部門的同事連同老板娘一起蹲在地上,偷偷地看著外面,讓我不要回住的地方去,留在公司和他們一起。但是,在那種情況下,任何地方都比不上自己的小窩讓自己安心,我還是決定和那個小姑娘一起回去。 此時的林廓北路,從阜康醫院的十字路口開始進行了交通管制,除了120和區人民醫院的救護車及一些政府部門的車,全部不準進入林廓北路和青年路那一段。我們坐不到公交,也打不到的士。而娘熱路往北京中路的那段路也進行了管制,幸運的是娘熱南路往二環路的道路還順暢,往林廓北路西段路的也順暢,不時有軍車進入騷亂區。 因為怕藏族人打人,我戴上了口罩,和小姑娘步行到雪新村附近,才坐到一輛小巴士。當時車上都是藏族人,我眼前看到的仿佛就是小姑娘在步行時跟我說的,小昭寺那邊,那些鬧事的藏族青年看到漢人就打的情景——那些瘋狂的藏族青年,攔到過路的漢族人,群圍上去就打,用刀,用石頭,用棍棒,口中喊著:“打死他!打死他!”提心吊膽了十幾分鐘,終於上來了幾個漢族人,我一顆心終於可以喘一口氣。然後又上來了幾個藏族人,有一位是老人,有一個漢族小夥子便給藏族老人讓坐,那時突然覺得,漢人和藏人之間,應不致於像小昭寺路口的那樣。 那個小巴並不是直接到我住的地方的,我們在紮基東路的聖城花園下車,往上拐到色拉北路,還要走十五至二十分鐘的路才到家。那時,離騷亂區已經很遠的色拉北路,靠聖城花園的那些店鋪,也全都關門了,行人很少,往上一點的慈松塘中路到色拉寺的那個十字路口,已有武警駐紮。那種氣氛就好像是戰爭已經爆發的感覺。 剛進我們住的小區,平時很和善的那些藏族保安,其中有一個還是小姑娘的堂哥,很嚴厲地用藏語對小姑娘說:“你怎麽能和一個漢族的回來呢?不怕別人打嗎?”嚇得小姑娘不敢吭聲。 回到旅館,好像外面什麽也沒有發生,很平靜。但到樓頂一看,濃煙把拉薩的半個天空都蓋住了。小姑娘跟我說,小昭寺那邊,那些藏族的在放火燒周圍的店鋪,裏面還有人的也放火去燒,還一直拿石頭去砸漢人和警察,用刀子砍,用木棍打。 小姑娘被嚇壞了。眼神有點不解,有點茫然,有點悲傷,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晚上,旅館老板外面接人回來,說我們店的那條街也被砸了,有兩輛摩托車被燒在了我們的店門口。當時,我好慶幸我回來的早,不然,可能就有很多不幸的意外。而青年路、溫州商貿城、北京中路、北京東路、沖賽康、八廊街那邊,已經面目全非。當時的我,怎麽想,怎麽想,也想不出,到底是怎樣的面目全非法。 那晚,父親給我打了電話,說是看香港的新聞,拉薩出了事,讓我小心點,不要出門。憑我對父親的了解,可能是新聞並沒有說得很嚴重,所以父親沒有第一時間讓我回去。我也就放心了,應該沒事的,很快就會平息下來的。 第二天一醒來,我們的手機全都打不通了,固定電話可以打進但是打不出去,只有網絡還通,但是,網上沒有任何關於拉薩的消息。我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到底怎麽樣,我的同事們怎麽樣,我的朋友們怎麽樣。 窩在旅館裏整整兩天沒有出去,幸好我的房東有時還會出去探探消息,讓我們稍微了解一下情勢。而那個小姑娘的神情,隨著消息越來越多而越來越憂郁,越來越憂傷,那藏族人特有的燦爛笑容再也沒有出現過。有一次,她撲在我的懷裏,紅著眼跟我說: “姐姐,我好怕呀!” 我問她:“你怕什麽?怕你現在和我們在一起,被你們藏族人打嗎?” 她搖頭,輕聲說;“不是。” “那是怕什麽?怕武警把你們抓起來?怕我們漢人打你?” “不是。”她擡頭,悠悠地回答:“我怕我們那些藏族的,不知他們怎麽樣了。聽說那些人很多被抓起來了。我有一個朋友,他去砸別人的鋪子,也被抓起來了。姐姐,怎麽辦吶?我好怕呀!”說完,她的眼睛更紅了。 如果我年紀再小一點,我也許就會和她一起抱頭痛哭。那種對事態發展的無奈,那種對朋友的擔心和對外界的無從得知,真的讓人的心靈很脆弱。但是,我終是沒有哭。我只能盡我所能,盡我對這個事件的了解,以公平公正的態度去和她談話,讓她了解,這種局面不是我們任何一個人的錯,做錯事的人,就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起責任來。 3月17日,聽說外面的局勢終於平穩了,已經有了公交車。我終於按耐不住想到外面看看的急迫心情,走出了大門。 一出小區,就看到十幾輛軍車停在往色拉寺的十字路口,每個方向都有武警盤查。我給他們看了身份證,查了我的小包包,在他們的感謝配合聲中放行後,就用手機拍了一張他們的相片。結果,舉起的手還沒放下來,手機還在反應中,就有一個武警讓我站著不要動,然後過來看我拍的東西。在他的後面,一個對面馬路上坐在軍車裏的長官喊住他,讓他帶我過去。我哭笑不得,沒想到這樣也要被拎過去。但是,那麽多武警守在那,我要是反抗無疑是找死,只得小心翼翼地問那個武警同誌:“你們不會把我抓起來吧?” 武警同誌微微一笑,安撫我說:“不會的,放心吧。” 我松了一口氣,開始氣定神閑。 往那個長官的面前一站,他先看了我一下,然後就打開我的手機看裏面的東西,問我一共拍了多少張,為什麽要拍之類的。他說要刪掉,叫我不要拿手機亂拍。在他的面前,我除了唯唯喏喏地應聲之外還能說什麽呢? 十幾分鐘後,OK!我是良民,沒問題了,放行!真是太謝謝武警同誌了,沒有把我關起來。 我到站臺上繼續等公車去公司。那一次,等了半個多小時。 公車按原來的線路一路駛過去,到紮基中路的公安醫院時,發現那裏守了很多武警,感覺就像軍事重地,很嚴肅的氣氛。再過去的十字路口,也有很多武警,手機開始有信號了;再過二環路,一樣是民警;然後是色拉南路,路中央不時出現焚燒後的摩托車和自行車。這時,就有進入重災區的感覺了。 一進入林廓北路,旁邊的市公安局門口堵著一輛綠包的裝甲車,小昭寺路口依然守著武警,而小昭寺斜對面的幾個店鋪,除了殘墻斷壁外,烏黑一片,再也看不出原來的模樣。溫州商貿城下面的安奇大藥房,被大大的紅白藍帆布遮著,聽說也被砸燒了。那裏曾是我工作了半個多月的地方,在那裏結識了很多藏族的朋友,但是,現在已經是一片廢墟了。 再往上,到了青年路路口,很悚目驚心地看到120皮膚科連著的八間店鋪都成了烏黑一片的廢墟,那殘墻斷壁上甚至還冒著煙,發出難聞的燒塑料味道。我無法想像那就是我以前每天都會看到的服裝店,那些店有好幾家都是今年才開的! 我閉上眼,不看。 下了車,看了我們公司的幾家店,除了辦公室的招牌被砸了和一塊墻紙被掀了外,其它都完好無損。但鄰近的幾張店就沒那麽幸運了,有一家廚窗被砸了,一家卷閘門連同整個店都被砸了,很多很多家的樓上玻璃窗都被砸得稀巴爛。 我站在設計院門口,拿出手機,給家裏打電話報平安。我很開心地和我爺爺說,我很平安,然後“嘭”的一聲,離我十米遠都沒有的青年路口響起了槍聲。我嚇了一跳,我爺爺也被我當時所處的環境給嚇到了,問我打不打算回去。我呢,是個很固執的人,如果只因為現在的騷亂就回家,當時就不會選擇一個人到半個人都不認識的拉薩來。應該說,當我決定來拉薩的時候,種種可能就已經預想過的了。 給了我爺爺一個讓他很失望的答案,告訴他不要掛心後,就掛了電話。馬路對面的出租車裏,我的藏族朋友在招手,約我去喝茶。我穿過槍聲響起的地方,坐上了出租車。 我一直以為我和我的那些藏族朋友會和以前那樣,不會因為314而有所影響,但是,一坐進藏族的甜茶館,我發現一切都變了。那些藏族服務員,對我們這些漢人視而不見,根本就不睬我們,只和藏族朋友說話。而我那些藏族朋友說的那些她們藏族朋友說的話,更讓人怒火四起。在藏族人中,流言四起,那些人嚴重扭曲事情事相,謊話連篇,離譜的是,那樣白目的謊言都有人信,而且奉為真理。讓他們相信那些是事實的理由很簡單,就只是因為說那些話的是藏族人而己!他們的說法是,藏族人不信藏族人信哪族人?藏族人不幫藏族人幫哪族人?總之,只要是藏族人,不管是對還是錯,都得幫藏族人!在他們的觀念裏,根本就沒有了是非觀念,只有民族觀念!和他們溝通,根本就沒法溝通!所以,在我的藏族朋友和她的藏族朋友吃飯時,剛點了菜,只因我朋友稍微有點懷疑她朋友說的那些詆毀漢人的話,她朋友就站起來喝問:“你到底是不是藏族的?怎麽幫漢族人說話!”然後就拂袖走人。後來,其她藏族朋友離開後,我單獨和她去喝茶,剛上了東西,我一口還沒吃,她也和我說了一句詆毀漢人的話,我氣得也學她那朋友,站起來就走人。 在我的觀念裏,是和非才是最重要的,和她們民族才是最重要的觀念格格不入,讓我覺得沒有必要再和她們爭論下去,再說一句話,只有傷和氣的份。所以我選擇離開,先讓大家都冷靜一下再說。當時的情景,我實在不願和她再說一句話,盡管我們曾經無話不說! 我實在不願意相信,她們那些受過高等教育,也在全國各地實實在在地走過一遍的人,還有那樣狹隘的觀念!不願意相信,她們的主見和判斷力就只限制在“藏族”那兩個原始的字眼裏,親耳所聽親眼所見親身所歷的東西卻什麽也不是! 我傷心,我痛心,我無比憤怒!比我下午剛出來時,在公交車上無緣無故被熟識的藏族售票員罵臟話還要憤怒!之前的所有不相信藏人和漢人會走到那一步的信心全都消褪了。 我一個人走在馬路上,面無表情。我想到我所知道的那些人的死狀,想到我常去的那幾個地方的慘狀,我就想大吼,想仰天長嘯:“天理何在?!公理何在?!王法何在?!” 什麽叫慈悲心腸?什麽叫仁義道德?什麽叫熱情好客?什麽叫親如一家?什麽叫天理公道?什麽叫正義善良?哈哈,全是狗屁!西藏電視臺和拉薩電視臺昨天播的那些,用汽油把人“點天燈”活活燒死,把放學回家的回族小孩的耳朵割下來用汽油燒,把無辜漢人回人甚至藏人辛辛苦苦經營的商鋪燒光、砸光,把銀行砸掉,把學校砸掉,把賓館燒掉,把很多很多我們漢藏回人生活的地方燒掉砸掉,把我們平靜安寧、幸福快樂的生活毀掉,這就叫美麗聖潔的西藏了嗎?這就是那些藏族人對待生命,對待生活的方式態度?那些平時連只螞蟻也不願意踩死的喇嘛們,面對人類的生命時,卻表現出如此冷漠,如此殘酷,如此無情的臉孔,我們還能說些什麽,還能做些什麽呢? 我不敢相信,在鐵的事實面前,在無數的錄像面前,他們還能睜著眼睛說,店鋪是我們那些老板自己燒的,人是我們自己自殘,那些地方都是我們自己弄來栽贓他們的! 我寧願這是一場夢。我沒有看到那些烏黑的殘墻斷壁,我沒有聽說哪裏哪裏死了幾個人,怎麽死的,我沒有看過新聞,沒有親眼看過他們在砸東西,我什麽也不知道,我只是在做夢,夢醒後,一切的一切都還是以前的樣子。我仍會和我的那些藏族朋友們,一起圍坐在甜茶館,一起嘻笑怒罵的談笑風生,我仍會一個人背著背包,悠哉地走在八廓街、沖賽康,青年路…… 睡吧,睡醒後就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了。 但是,今天來上班,一切都是夢中的景象。原來內心所有的平靜,都只是粉飾的太平;所有的笑,都只是強忍的痛;所有的麻木,都只是再也不能挽回的過去的一切關於拉薩的美好回憶;所有的冷漠,都只是再也不能用以前的心情看待拉薩的悲傷;所有的雲淡風輕,都只是漢人和藏人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沈重。 我真的不想出來,不想上班,不想面對314後的一切。 但是,在幾乎劫後余生後,同事之間平安相見的那種喜悅,仍是蓋過了來時的一切情緒。於是,不得不和他們說,314下午是怎樣逃難回去的,不得不說不能出門的那幾天,是怎樣度過的,不能不感謝同事們對於聯系不上而為我擔心的那份關心,也不得不聽他們在那之後的種種。 我的同事們,314那天,有家不敢回,在設計院的倉庫裏躲了一個晚上,男男女女就那樣在堆滿了貨物的混雜地方睡了一晚,連話也不敢說,就怕被那些喪心病狂的藏族青年發現而暴力相對。 我的一位同事,在逃進設計院時,差點被那些藏族青年砍死。 我的另一位同事,騎著自行車回宿舍時,被藏族青年狠狠地甩了兩巴掌。 設計院的一個職員,被沖進來的藏族人用刀捅傷。 沒有住公司宿舍的同事,回到出租屋後,怎樣和同住的漢人一起,組織成自衛隊,用菜刀、鋼管、石頭、木棒做武器,日夜守衛著自己的家園,日日擔驚受怕,草木皆兵,不得安寧。 沖賽康那個批發市場,我們去采買公司日常用品的地方,如何的被燒得面目全非。 我們的競爭對手直通車眼鏡超市,如何被燒得連招牌都看不見。 北京中路的以純服裝專賣店,裏面的營業員被活活地燒死了幾個。 哪裏的德克士,如何被燒得精光。 天海夜市,那個拉薩最有名的夜市,如何被燒。(4月4日,我到天海夜市去逛了一次,問了幾個店主,有人說天海夜市沒被燒,有人說燒了一點但很快就修好了。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天海夜市的生意一落千丈,有些店主嚇得回老家去了還沒回來,店也許久不開了。) 西郊海關那邊的店鋪如何被燒,那個騎摩托車的漢族男子,如何被他們用石頭砸死。 回族人如何在3月16日晚集結在一起,圍攻八廓街的藏族居民區,報復藏人燒他們的店鋪和清真寺,割他們回族孩子的耳朵。 拉薩的食品物價如何上漲,藏族人和漢族人去買東西時,漢族人是多少錢,藏族人是多少錢,漢人便宜多少。 今天的醫院裏,又送了多少車人來。 …… 很多很多,說得我們的口水都幹了。然後,是下午四點半了,老板娘過來說,聽說西郊那邊和雪新村在鬧事,快點關門。 再然後,關門,回家,很緊張很緊張,每個人都抱著可能不會再相見的心情說再見。 而我很幸運,又平安地回到了住的地方。 明天還要上班,他們說沒有事,再也不會有事了。 但願吧。 只是,很多東西是再也不能回到從前了,也再也不能說沒事了。我們所有經歷過314騷亂的人,可能都會為這個事件背負一輩子的心理陰影。我絕不能原諒那些人!絕不能原諒那些不法分子毀了我們的家園,毀了我們的生活,毀了我們漢人和藏人之間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兄弟姐妹情誼,毀了我們的信任,毀了我們可以一起圍坐在甜茶館,一起嘻笑怒罵的談笑風生,毀了我對拉薩,曾經那樣溫柔那樣纏綿那樣細致的心。我想我現在的心酸和心痛,可能就和臺灣現在的藍綠之間的心酸心痛一樣,突然之間,茫然四顧,卻找不到可以中和的糖,也找不到可以止痛的藥。 這一個2008年,這一個3月14日,這一個拉薩,如何讓我忘記? 二00八年三月十八日晚上於拉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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