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月考，我的數學只考了30分。

寫的時候就知道慘了，因為會算的一下子就算完了，接下來的40分鐘，只能頭低低地盯著大半張空白考卷，因緊張而汗溼的手，原子筆轉個沒完，教室裡好靜，靜得像能聽得見腕表秒針答答的聲音。

那年我高一，生平第一次嘗到「度日如年」的滋味。

考卷帶回家那天，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告訴爸媽，看著脫下來亂扔在床上的綠制服，覺得自己完蛋了，原來我根本沒資格進北一女，原來我不小心考進來真的是個天大的錯誤。

我坐在書桌前發了好一會兒呆，然後拿出600字稿紙寫「遺書」。

親愛的爸媽：對不起，這次月考我考砸了，數學竟然只有30分，我真的覺得很難過，我想我不適合念北一女，本來我只要考上附中就很僥倖了，誰知道多了幾分，結果變成這樣。

我沒有臉再面對你們，雖然你們從來沒有逼我念書，可是這次真的很丟臉，我簡直無法想像接下來三年我要怎麼過。所以，請原諒我，我….

我的藏書可以留給弟弟，如果他也不想要，就丟掉好了。

對不起，我愛你們。

事隔20年，我依然清楚記得這封遺書的內容，短短一百多字，寫起來可真是一字一淚。寫完以後不知該往哪兒放，就塞到抽屜去了。

爸媽看到那張有史以來超低分的考卷，並沒有責備我，還順便問我其他同學考得如何。我愣了一下，對喔，拿完考卷只顧著害羞地藏起來，怎麼忘了問問坐隔壁的考幾分啊？第二天到學校一打聽，全班只有5個人及格，數學老師則宣布，因為這次全年級普遍分數太低，學校要我們「不用擔心」。果然，第二次月考我竟然考一百分，除了自己奮發圖強之外，考題簡單當然是主要原因啦！

一個建中高一新生，上周六跟父母說要到學校念書，結果在中壢火車站附近跳樓自殺了，這是昨天聯合報的頭條新聞。報上登出他的遺書全文，讓我想起自己那封一直沒拿出來的遺書，現在應該還在舊家的書桌抽屜裡吧！

第二次月考的數學滿分，是高中三年唯一一次滿分，許多時候我是「考不好」的。記得高三的時候，地理小考老是八十幾分，不管怎麼念，就是沒辦法上九十；好幾次我難過地衝進活動中心的僻靜角落痛哭，還曾經在周六中午放學後去找輔導老師求助。我鼓起勇氣，但未開口已淚先流，記得輔導老師摟摟我的肩膀，然後帶我走過總統府前長長的一段路，到公園路那邊吃午餐。我記得那天的天氣涼涼的，回家時候腳步是輕盈的。

年輕的孩子，其實是很脆弱的，現在我自己教書，上課第一件事就是把電子信箱和手機號碼告訴學生，有任何事都可以跟我聯絡。看著台下年年不變的青春臉龐，想起曾經的徬徨迷惘，我告訴自己要好好守護這些大孩子，盡我最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