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傾盆大雨帶來涼意，天色驟然黯了下來，雷聲轟隆作響彷彿就在窗前。貓咪咪早在雨開始下的時候就躲到床底下去了，於是只剩我坐在沒有開燈的房間裡，漸漸看不清書上的字。

  雨讓聽覺暫時喪失卻讓味覺變得敏銳，雨標示出我所存在的空間是如此的乾燥與孤獨。我閉起眼睛，看見雨線密織的原野，有模糊的身影緩緩走過平原的盡頭，隱約可以看見他將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微垂著頸項，像在沉思著什麼似的那樣走著，雨濡濕了他的頭髮和法蘭絨襯衫─秋天的雨常常是教人沉浸在無以名之的憂傷中而不自覺的。

  那個走在雨中的人其實是我，沿著潮濕的紅土小徑，邁開單調規律的步伐，前方或許是我最喜歡的榆樹，或許是樟樹，但遠望過去只見墨黑的枝幹與鬱綠的葉片，在無垠的大地上支起低垂的雲天。

  這樣走著，雨沙沙下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忽然想喝一杯加了雪印奶球的紅茶，這樣想著，就覺得秋天的腳步好像又近了一點。

  喝了一夏天的可樂，又到了咖啡與茶的季節。記得爸爸還在的時候，午睡起來一定要喝下午茶的：咖啡要加兩匙奶精兩匙糖，配上起司餅乾或早餐沒吃完的蛋糕麵包，一邊看相撲，一邊慢慢吃著；貓咪咪仍在一旁沙發上熟睡，身上蓋著爸爸幫牠披上的夾克或睡袍。若我也在家，我會刻意讓午茶的內容豐盛些：烤片焦香的土司塗上藍莓果醬，或是德記的栗子蛋糕，或是剛出爐的蟹殼黃，用碟子盛著，和香味同樣撲鼻的咖啡一起送到茶几上，然後跟著看一會兒相撲。我完全看不懂相撲，可是我喜歡看爸爸看相撲的專注模樣，只要有人被推出土俵，他會哎呀一聲拍下膝蓋，要問他那是什麼招式他也說不上來，可是他告訴我小錦太胖了而若乃花真的不錯，力士們的一動一靜都是有學問的。

  午茶的記憶被今日午後的一杯奶茶重新喚回，我的雙腿頓時覺得痠重，剎那之間承受不住思念的衝擊，於是扶著椅子哭了起來；淚眼中強忍著不要回頭去看那張空置的藤椅，那是爸爸生前坐慣了的，我怕我一回頭就會看見他花白的頭髮和清瘦的側臉，我多想再一次去擁抱他的肩膀，在他的臉頰用力的親一下，我多想疼愛他就好像他疼愛我一樣啊！

  然而記憶中的我有時脾氣暴燥得可怕。論文寫不出來，怪爸爸看電視聲音大，把搖控器拿過來調音量到自己都快聽不到的程度，老得有些耳背的爸爸竟然也就隨我去，久而久之，連家裡沒人時他也開得小小聲在看電視，媽媽講我幾句，爸爸說反正他也是隨便看看，無所謂。有一回我在房間寫稿，突然覺得怎麼這麼安靜，探頭一看，爸爸坐在藤椅上看著幾乎無聲的電視節目，我哭了，趕快出來把音量調大，爸爸還說不要緊，可是我真的很恨我自己，我覺得我真的自私到了極點。

  爸爸從不跟我們搶電視看，唯一堅持的是「大陸尋奇」。每次聽到片頭音樂前奏響起，我跟弟弟就會喊爸爸「你的大陸尋奇開始囉」。爸爸住院期間家裡完全無法舉炊，我們輪流回家換衣服洗澡帶東西回醫院，不曾停留超過三小時。爸爸出院回家休養的那兩個禮拜，看到他坐在老位子上看大陸尋奇，媽媽在廚房炒菜，燉肉和熬湯的香味充滿整個屋子，那時我真的體會到原來幸福是這樣的，僅僅是爸媽的健在家人的團聚，就是幸福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據說在平原上聽不到雨聲，不過如果你趴在地上聽，可以聽得到咕嘟咕嘟的聲音，像炎熱的夏天灌一瓶冰可樂那樣的聲音。我想一定有個患了渴水症的巨人住在地底下吧！不然那麼多的雨落下來都到哪兒去了呢？

  這幾天的雨來得急去得也快，傍晚還有金燦燦的夕陽，多彩的晚霞渲染藍天。每天我踏著華燈初上的夜色出門，回家時已是凌晨了；明月高懸中天，遼遠的天空綴著幾絲薄雲，數點星光。誰說亞熱帶的島嶼四季不分？我明明就在風裡嗅到初秋的氣息。

  這是我生命中第二十九個秋天，是第一個沒有父親為我等門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