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瓊平

「林志玲有偶家的農農那麼漂亮嗎？」「蔡依林有農農那麼可愛嗎？」今年6月女兒楊農出生，讓楊儒門肩上有了新負荷，更打開人生的另一扇窗。談到女兒，楊儒門莊稼漢的臉上出現光彩，彷彿粉絲看到了偶像。

六個月大的農農坐在楊儒門的大腿上，小娃兒對照相機特別感興趣，大眼睛直盯鏡頭，聽到有人稱讚她「好漂漂」、「卡哇伊」，還會忍不住咯咯笑；楊儒門的眼神始終跟著農農轉，眼裡盡是癡迷，還手忙腳亂的給正要長牙的女兒擦口水。

楊儒門對農農有多疼愛，從農學園的命名就可得知。楊儒門笑說，「農學園」是他在八里鄉間開墾的一片菜田，也就是「農農學習的樂園，很好記啦！」為人夫、為人父之後，個性很「庄腳聳」的他突然有很多感觸。

「我以前很敗家，一輛腳踏車一萬多元，三萬元的玉珮更是毫不猶豫掏錢買，還買了六萬多元的潛水裝備。」楊儒門說，以前做大理石裝潢，收入很好，身上錢多，出手自然也很闊綽。

但如今楊農出生，楊儒門變了，他掰起手指一樣一樣算：「奶粉要錢、尿布要錢，小孩出生還要推車和安全座椅，都要錢，我一件衣服、一件褲子可以穿三年，但女兒可以這樣過嗎？她沒有吃東西會哭喔…」

楊儒門說，以前單身時，一人上床、全家睡著；但現在結婚生子，一家三口睡同張床，睡在中間的農農總是呈現大字型睡姿。儘管熟睡，楊儒門翻身時還會注意會不會壓到女兒，有時農農的小手伸進他的背後，他更不自覺地側身。

「這就是一種責任。」有女萬事足的楊儒門說，他最大的希望是農農可以快樂地長大，不必凡事得第一、考最好。

楊儒門語氣堅定地說，考第一名又怎樣？考最後一名又怎樣？他會讓農農選擇自己想做的事，學習自己有興趣的才藝。農農長大後的人生，能和農業有關最好，其他領域也無妨。

但不論女兒要走哪一條路，楊儒門強調，做老爸的已許下承諾，農農17歲時，要送她一輛腳踏車和5000元，讓農農自己騎腳踏車環島，這是他送給農農的成長禮物，讓她自己到處闖闖，體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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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門的四代農村情

■ 邵冰如

台灣鄉間，許多老農守著農田，兒孫卻早已遠赴都會，離開田園。但一個來自彰化二林、打小在田裡偷甘蔗、焢番薯的男孩，雖未回鄉，這些年卻用另一種方式，緊緊串著一家四代的農村情，他在台北種菜、辦農民市集、到社大開課談農業，為新生的女兒取名「農農」……

他是楊儒門。曾轟動一時的白米炸彈客。如今正滿30歲，不再是那個憤慲、懵懂的男生。而立之年的他，正認真地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激勵他前進的源頭活水，正是少年時代的親情和農業記憶。

但身為農家的孩子，楊儒門歪著頭想很久，冒出一句「從不記得小時候爸爸、媽媽、阿公、阿嬤有特別教我什麼！」因為「他們就種田啊，忙進忙出，不大管我，也不大講什麼，我們小孩子好像自己會長大…」

〝庄腳沒人談啥米親子關係啦〞

楊儒門回憶，小時候，爸媽總是一早出門下田上工，晚上回家，鮮少表達高興、難過、生氣，更別說對孩子有什麼特別的疼愛或獎勵。小孩子也是乖乖的、老老實實的上學、回家；頂多假日或傍晚幫著撿拾豌豆，或追著「糖廠」的黑台車(台糖的運糖車)偷抽甘蔗。

所以，「庄腳沒人跟你談啥米親子關係啦！」楊儒門邊想邊笑，什麼青少年叛逆、親子溝通、家人分享，統統沒有。他哈哈大笑：「我爸最常跟我說的就是『你呷飯沒？』我阿公阿嬤就是一句『阿門，你要乖乖』…」

高三那年休學 驚覺外公老了

田庄的感情內斂、簡單、安靜，形容自己小時「憨憨」的楊儒門，也對親情一直沒什麼感覺。直到他高三那年，因為家裡經濟出了問題，他休學搬去和外公外婆住，有一天看著種稻的外公氣喘吁吁吃力的揹起一包肥料，楊儒門心裡一驚：「原來，外公老了…」

那時楊儒門18歲，正當年輕力壯，他去做大理石裝潢，一天的工資有兩三千，一個月可以賺上5萬多元。有時碰到工程一忙，趕工到半夜才收工，深夜裡一進家門，黑漆漆的客廳裡突然冒出一句：「這麼晚才回來，你有呷飽未？」

那是外公，在為他等門，捨不得開燈的老人，守著一室黑，默默等著孫子平安回家。年輕的阿門有點不捨阿公這樣，卻也只能訥訥低聲說：「阮呷飽了，你卡緊去睡。」

有時碰到沒有工程可接的日子，楊儒門閒閒在家好多天，阿公阿嬤會突然塞個三千兩千給他。原來老人家擔心孫子「沒頭路」，但也不知該怎麼問，只有淡淡一句：「拿去買新衫、呷涼水…」

阿公告訴他：生活就是要打拚

楊儒門記得，有一次外公似乎是要為他打氣，竟然講起年輕時到南投天冷發電廠做工的往事。外公說他那時才20多歲，在山裡一做就是幾十天，做完工要從南投一步步翻山越嶺走路回二林，肩上還扛著一大袋100斤的番薯。楊儒門年紀小不懂，還問他：「番薯幹嘛不在這邊買就好？」阿公只笑笑回他：「憨囝仔，生活就是要打拚…」

楊儒門也會跟著外公外婆，或住在不遠處的祖父祖母下田幫忙。老人家不用教、不用講，年輕的阿門總是跟著做就會了，常常一天下來，祖孫之間講不到五句話。

自己要的生活：簡單、純樸、踏實

「可是，我就是知道，阿公阿嬤這種生活就是我要的，簡單、純樸、踏實，不想跟人家爭…」楊儒門至今仍記得，二林田間的那一抹夕陽灑在他和老人家的肩上，橘色的餘暉照著金黃的稻穗，「我後來到台北、到台東，那些夕陽都沒有我們二林的漂亮。」

19歲那年，楊儒門第一次想去探索外面的世界，他帶張地圖，偷偷騎著機車去環島，一路往南，到了高雄才打電話回彰化。阿嬤接的電話，老人家沒有大驚小怪，沒有哭天搶地，就「啊」一聲，然後一句：「那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如今回想，楊儒門說，農村的親情好像就是這樣，老人家不會跟你說什麼大道理，也不懂什麼「孩子要飛、要放手」，他們就是任憑孩子自己選擇，自己為生命找到出路。

在阿公家快五年，對農村和農民的感情，在楊儒門心裡慢慢紮了根。後來他去當兵，又當了「白米炸彈客」，去年特赦出獄後，投身社運和農運，外公外婆、祖父祖母還是不大懂這個孫子「阿門」在想啥，每次見到也一樣不多說話，還是一句老話：「你要好好做事」。

如今，楊儒門紮根北部，帶著妻女，和在基隆做生意的父親、繼母（也是他的岳母）同住，彰化鄉下的祖父母、外公外婆不時也會北上探看。一家祖孫四代，他種菜、推農運、妻子教安親班、爸爸賣雞、阿公種稻，一如無數來自農村的台灣家庭，各自守著各自的角色，認真打拚。

「我們鄉下人就是這樣，有理想，也要踏實過日子」。但不論在繁華雜沓的都市，還是有夕照金光的田間，楊儒門說，少年時代，阿公阿嬤的親情夢土，一點一滴永遠在他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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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牢時  老人家的淚讓他最心痛

■ 邵冰如

四年前，楊儒門演出「白米炸彈客」犯案記，後來歷經被捕、入獄、絕食、特赦、社運界聲援，他如今回想仍執拗地直說「不後悔」、「不害怕」；但他坦承，那時只有一件事讓他難受心痛，就是老人家的眼淚。

楊儒門說，那時他年輕，很氣政府開放稻米進口，很氣稻米收購價格幾十年沒調漲，很氣老人家面對這樣的困境竟只是認命。他記得有一次，糧商來家裡收購稻米，對外公的稻穀嫌東嫌西想殺價，一個不小心，糧商手上耙著稻穀的釘耙竟耙到阿公的手背，阿公血流如注，但竟然忍著不吭聲，只盼糧商開的價錢好一點。

所以，彰化二林的「阿門」後來做了白米炸彈客，面對警察、法官、監獄，他都不哭不怕，只是憤慨的想討一個屬於農民的公道。可是「偏偏阿公阿嬤、爸爸媽媽一直哭，每次來看每次哭，我就想，我真不孝，怎麼讓老人家這麼傷心？」

楊儒門說，阿公阿嬤是太單純的老農，很難跟他們解釋為什麼要做白米炸彈客，但他明白老人家認為的「你被抓去關，就是不好」。所以，每次阿公阿嬤探監時叮嚀著：「你在裡面要乖，出來不要再做壞歹誌…」他一定猛點頭，回牢房後，心裡也會難受好幾天。

但他記得承諾過「出來好好做歹誌」，於是特赦出獄後這一年投身農運和農業，今年6月，30歲的他開創了三大事業。

第一個是在台北東區開辦「248農學市集」，帶著各地小農到繁華都會自產自銷有機農產，創立全新的農業行銷風貌。第二個是「農學園」，他在八里鄉下租了一塊地，種有機蔬菜，取名「農學園」，計畫結合更多人成立合作農場。第三個是女兒誕生，取名「楊農」。

如今創業半年，「248農學市集」知名度已打開，生意愈來愈好，「農學園」的高麗菜、大白菜最近也要收成了，女兒農農更一天比一天可愛。楊儒門說，三樣小小的成績是他對阿公阿嬤和爸媽的承諾，過幾天農學園收割時，他更要帶著女兒農農到田裡，讓小小的腳丫踩上芬芳的土地，告訴女兒：「這是妳的田，也是爸爸的田、阿公的田、阿祖的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