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廳堂哩，只剩下曹操和曹植兩個人。

氣氛凝重，連空氣都彷彿受不了沉重的壓力而糾結，壓得人難以喘息。

就在方才，曹操宣布了一個對曹家而言驚天動地的消息──自此而後，改稱曹丕為曹家長子，以下順序依次遞補。

最難以接受的自然是丁夫人，無兒的她將曹昂當做自己的孩子在撫養，曹昂死對她已是極大的打擊，如今曹操的命令，更是令她幾欲昏厥。

然曹操既已說出口，便沒有轉圜的餘地，她也只能在侍女的攙扶下，默默地先行離去。

　
「為什麼？！大哥……大哥也是父親的孩子啊！更莫提他為了父親……犧牲……父親您怎能如此殘忍？！」

出乎眾人意料地，曹植竟挺身曹操面前，衝動地開口說出不敬話語，嚇得卞氏趕忙上前拉住他。

「植兒，你在胡說什麼！」

曹植不是不懂卞氏拉扯他手臂的用意，但他能忍受大哥就這樣消失在眾人記憶中嗎？不！他當然不能容忍！

牙一咬，曹植「咚」地跪下，向著曹操便是一個叩首，雙手亦緊緊貼伏在地。「請父親大人收回成命！」

眾人的驚呼，卞氏的急喊，他都聽不進耳了，他只知道大哥方葬不久，曹操便打算抹滅大哥所做過的一切！

為了曹昂，曹植被迫一夕長大，去面對、正視過去的他一直逃避的政治現實，原本便思轉敏捷，如今為了所愛的人乍現靈光，猜想得到背後所隱含的真正意義。

到這時候才懂，父親是這般冷漠，冷漠到冷酷……也終於明白，所有的一切，在「大業」面前皆不足為道！

過往的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願深入接觸，只想安安穩穩，在局外過著單純的日子。

曹丕想爭繼承之位，就給他吧！他只要有大哥就好，豈料……

想起了方才是曹丕來通知集合的，怎會如此剛好？父親原本對大哥尚心存歉疚，若沒有人顛倒是非、推波助瀾，就算這一天終究會到來，也不會來得如此之快，更沒有預期之兆！

　
「放肆！」

曹操大喝一聲，怒目注視著曹植，卞氏緊張地護著曹植，替他辯解著：「植兒年紀小不懂事，你就別氣了……植兒，快跟你父親道歉啊！」

曹植動也不動地維持跪地姿勢，任卞氏如何苦勸也不肯向曹操示弱。

　
就在曹操往前跨了一步，大家都以為曹植要遭殃之時，曹丕站到了曹植的身邊。

「父親大人請息怒，我想子建只是被這消息刺激得一時失了分寸……」曹丕眼角瞥見曹植的身形一僵，在心中寒笑。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對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帶有成見，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對你手下留情！

曹丕對著曹操長揖，似說情、又似話中有話地道：「子建和大哥的感情之好眾所週知，有目共睹二人的兄弟情深，有子建處時有大哥；現在突然說要順位遞補，子建自然接受不了，想必過個幾天，他自己就會想通了……」

「不用你來假好心！」

憤然的話語一出，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直起身的曹植身上，更愕然於曹植不加修飾的指控。

神情一冷，曹丕裝作一副無奈的模樣，欲扶曹植起身，口中還邊說道：「子建你誤會……」

孰料曹植用力拍開曹丕申向自己的手，恨恨地道：「我不知道父親的決定，是否有你摻雜其中，但我要告訴你，在我心中，大哥永遠只有曹昂一個人！」

曹植在眾人面前這麼給他難堪，曹丕也暗怒了，扯了曹植的手臂便想將他硬拉起。「別再胡說、丟人現眼了，跟我回房去！」

「別碰我！」

　
霎時廳堂一陣混亂，卞氏在一旁只能連聲地勸兩人別鬥氣，但二人之間的針鋒相對並沒有因為她的勸解而有所改善。

「夠了！」曹操威嚴十足地一吼，成功地制止鬧哄哄的場面。「你們兩個，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曹操的銳眼掃過二人臉上，二人俱理虧地低下頭。

「先起來吧！」

沒有爭取到曹操變更命令的承諾，曹植雖然很不想起身，但也不敢在這種時候繼續捋虎鬚，只得咬著唇，不情不願地站起。

「子建不懂事，你也跟著不懂事嗎？子桓。」出乎意料地，曹操一開口竟是責罵曹丕。「你身為兄長，怎跟著胡鬧起來，這樣如何成為兄弟表率？又如何統領千軍？」

「是，子桓知錯。」曹丕垂手行禮，聽曹操言下之意，並無打算馬上將繼承之位給自己，當時當真太冒險了，怎會不知父親生性多疑，他的舉動其實讓曹操不是很高興。

能夠全身而退實已僥倖，若他不是曹操的兒子……也許，就被拖去斬了吧！曹丕不禁膽寒。

訓誡完曹丕，曹操轉而向曹植。「子建，我知道你任真不羈，但你瞧你今天是何表現？我做的決定，用意你當了解的，為了曹家，就像子桓說的，大哥之稱懸在那兒，對大家都是個壓力。」

曹丕心一涼，曹操將他抖了出來……果然，曹操雖然做了他希望的決定，但也不會讓他太過稱心得意，當著眾人的面這般說了出來，說他沒有野心誰會相信。

聽聞曹操之言，曹植立刻轉頭怒瞪曹丕，曹丕只能視而不見，暗暗嘆息著二人的關係恐怕是不可能接近了，如果想要得到曹植，懷柔無用，溫情攻勢是沒用的了……

曹丕一會兒憂心曹操，一會兒算記曹植，倒是兩邊都吃力不討好。

「你也別瞪曹丕了，捫心自問，你頂撞我的本意為何？」曹操雙眼直視著曹植，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別以為我什麼都沒有聽說過！」

曹植悚然一驚，欲言又止，他確實懷有私心，但又怎可能承認……？！儘管兩人情投意合，此般不合倫常、不被見容之事，怎能說出來敗壞曹昂聲譽！

「父親大人，我……」曹植左右思之，終究還是鬆口了。「我知道錯了，請父親大人責罰。」

根據曹植的反應，曹操猜得曹昂和曹植之間確實有些曖昧關係，但見曹植認錯，曹操也不再咄咄逼人，這種事情私下談較妥當，他也不想讓家醜外楊。

「全都下去吧！子建留下。」曹操背著手背過身。

「大人……」

曹操一揮手，制止了卞氏發言。「無事，只是想和子建聊聊而已。」

「是……」

待閒雜人等全數退離後，曹操一語未發，曹植也不敢先開口。

就這樣沉默了許久，曹操方悠悠啟口，問道：「你知道，我為何要留你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