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哎，華是跑那兒去了？這下可麻煩了……」

「桂娘，華他出去了呢，什麼事急著找華？」

「是花兒啊。」桂娘手上的絲絹子都要讓她給捏爛了。「還不是縣太爺的表弟王朋，你也知道他極好面子，硬是要你去陪他，正發著脾氣呢！」

王朋仗著身為縣太爺表親，在這景城作威作福早不是新聞，雖非隨便作賤百姓人命的大惡之徒，不過性好漁色，尤其愛沾染些伶人小倌，「柳華樓」專作男男生意，王朋自是不會放過。

柳華樓當家花魁「花兒」確不負其名，花般的容顏、花般的香氣，那美麗的姿態怕是讓簪在髮上的真花亦相形失色。

這朵花卻不是好採的。

他對每個客人都好，也每個客人都難以近身。

你可以看到他的笑、爲你彈琴歌舞，可要他喝下一杯酒、碰碰他的小指，又是萬般艱難。

也許今天才做了入幕之賓，明天連笑都不笑一下，令人掌握不住的縹緲，確實地掌握了尋歡客的心理，似進而遠的態度，不知讓多少尋歡的客人又愛又恨，每日都有許多有錢有勢的男人前仆後繼地爭著進貢，捧著銀子、挖空心思去討好他。

王朋到柳華樓每要見花兒，偏這王朋自以為有著縣太爺作靠山，便不甚理會花兒的意願硬是要動手動腳的，讓人不堪其擾。

花兒本名莫留花，有個雙胞胎兄弟叫莫留華，自有記憶以來，兄弟倆便在外流浪，從不知父母姓啥名誰，被莫家收留後，才起了這兩個名字。

莫家是一個神秘而奇怪的組織，底下全是孤兒。

莫留花本代均以「留」來命名，在莫家本家院落裡不愁吃穿，想學什麼都有專人教授，離開本家一切自行負責；然大多數的孩子都會選擇到外頭過自己的生活，故而本家雖大，人卻是不多。

莫留花喜靜，對撫琴、作畫等雅韻有著天份，勉強學了些防身之術便專心於文人雅士的專術上；莫留華則專注於武學上，在對比的同時也成互補，離開也是一同離開，不曾想過分開。

雖然莫留華相當反對莫留花寄身青樓的作法，但向來淡寡少欲的莫留花，沒有因為莫留華的反對而改變心意。

再怎樣咬牙切齒，莫留華也只能跟著進駐，他知道莫留花在青樓裡得以展現才華，而自己能做的唯有守護著他，替他應付不懷好意的貪婪淫客。

王朋便是被歸在不學無術、成天只知花天酒地，滿腦子色情思想的人渣之類，以為砸了錢便什麼事都能幹，莫留華當然不會讓這種人接近莫留花，因此向來都是他去招呼王朋的，以莫留華的功夫，自是能不著痕跡地避開王朋的手腳騷擾，言語亦讓他討不了便宜。

花、華二人的面貌極其相似，不識者聽著讀音亦是難辨，樓裡人為避免混淆，稱莫留華直稱「華」，莫留花則叫那花名「花兒」。

莫留花喜穿粉色衣衫，平素不接客時，長髮總綁條髮辮垂於身後，姿態沉靜；莫留華則隨意地將黑髮高束腦後，一身藍色武衣灑脫飄逸，儼然為莫留花的保護者。

兩人的頸間皆掛著一條紅繩，不同的是莫留華的垂墜白羽，莫留華的是黑羽，無論做何裝扮繩鍊皆不離身，這才是青樓內部辨別二人而不致錯認的最主要方法。

聽得是不受歡迎的麻煩客人，莫留花微蹙了眉。

王朋他確實是不太願意見的，可今天是他們「風花雪月」約好固定見面的日子，自己不好分神離開而讓莫留華隻身赴會已是惋惜，難能的見面機會怎好要他提早趕回來？

只怪柳華樓的特立獨行，開白天不開晚上的花樓恐怕也只有這一家。

本來嘛，哪家大爺晚上不回家老婆不疑心的？可在白日隨便溜達……溜到了這柳華樓顛鸞倒鳳一番，日落照常回家吃飯睡覺，哪會猜得著是去了花樓，而且碰的是男人還不是女人！

「那麼，我去打發打發他吧。」

「那混帳本就是來找你的，你這下出去要是給他欺負了，莫說是華，怕是柳爺都要拆了我了！」秋娘連忙制止著。

秋娘並非柳華樓的鴇兒，正主兒便是她口中的柳爺，只是對外從不露臉，故世人皆以為秋娘乃柳華樓之主。

柳華樓裡還有個特別的地方──送往迎來的是男子，可周圍打理起居的卻清一色是女人。

全是喜歡女人的女人。

就算民風再開放，至多也容許男人豢養幾個少年，或至相公堂子幾度春宵，女人永遠只能成為男人的附屬。

柳爺從何管道聚集這些勇於面對自己性向，拋棄普通生活進入柳華樓尋找真愛的不得而知，然在柳華樓裡，倒也確實造就了幾對女女佳偶。

秋娘便是擁有幸福的其中一人。

柳華樓裡沒有一個人簽有苛刻的賣身契，幕後老闆柳爺只抽取固定金額，所以在柳華樓賣藝賣身的小倌，個個手裡攅得不少錢，哪天想和誰雙宿雙飛隨時可以走人。

柳爺要的是情報，青樓正是挖掘訊息最好的地方，幾杯酒灌下去，還怕樂得暈乎的大官人、小官人不吐出所謂的秘密嗎？

如同柳爺不過問眾人來歷，眾人也不會去探究柳爺的真實身分，大家各取所需，也彼此不相煩。

莫留花清楚自己愛的只會是男人，也希望有一天在這眾多逢場做戲的虛情假意中，能遇得真正的愛人──

儘管，莫家內部心照不宣的陰影──從來，沒有莫家人得到過幸福──隱隱籠罩在心上，揮之不去。

是詛咒嗎？就算毫無血緣關係，也歸入詛咒範圍？

沒有人明曉，也不乏不信命運之÷人努力著，無論那詛咒說法是真是假，但沒有好消息傳出過也是事實。

他們「風花（華）雪月」五人被收養的時間相近，起名時是一套兒的，感情自然也深厚上許多。

莫留花親眼見證了莫留月是如何從一個溫柔的少年轉而冷血──化身為各個身份穿梭於富家公子間，在對方爲自己死心蹋地而犧牲奉獻之後，便不留音訊地殘酷離開，並樂此不疲。

他曾偷偷去看過同在景城的高三公子高天絕，他爲保護「紅兒」而被箭射瞎了一雙眼，沒有任何怨懟，在暗無天日的世界裡，仍舊期盼著哪天紅兒突然回到他身邊，和他廝守一生。

莫留花知道莫留月是演了一齣戲，讓高三公子以為紅兒是被歹人擄走，沒想那高三公子癡情如斯，除了紅兒，心裏再裝不下別人。

現在的他……是綠兒吧，聽說連卿儒連三公子寵愛非凡，成天將之帶在身邊，疏遠了所有的妻妾……

這次，依然是一場遊戲嗎？

只是被辜負了一次，便終身活在報復中，莫留花無法理解此般作法有何意義？玩弄了再多真心，心裏的傷口猶然不會痊癒。

若是給不了真心，他也不會索取對方真心的！莫留花暗自發誓。

可像王朋這種人……哄哄他，盡去榨取錢財便罷。

「不要把我看得花瓶似的，他不就是要面子嘛？我有主意的，放心吧。」莫留花胸有成竹，總不好每次都靠莫留華去擋掉，柳華樓當家花魁也有的是本事。「桂娘妳先安撫安撫他，告訴他我打扮下就去。」

「這……好吧，你真有辦法應付？」桂娘被莫留花推著前進，仍不放心地回首叮嚀：「要真不行了就別勉強，反正其實得罪他也沒啥大不了的，柳爺總能擺平。只要別是惹到皇上。」

桂娘的最後一句是說笑了，可心底卻想著：或許柳爺連皇上都能擺平也說不定？

「我知道柳爺神通廣大，不會勉強的。」

看著桂娘猶猶豫豫地回了外間，莫留花勾唇一笑。

就讓他好好削王朋一層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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