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兒。」

「……母親？」 

這日，曹植又提著籃欲出門，卻意外在廊間被卞氏叫住。

「匆匆忙忙，你籃子裡裝了些什麼？又要帶到那兒去？」卞氏一開口便是質問。 

一連七日，曹植都提著酒菜出門，日落方歸；某日卞氏找人找不著，便叫人留意起曹植的去向。

當下人回報說曹植去了曹氏墓園，卞氏又是愕然又是憤怒。 

曹昂對植兒下的蠱，至死也毀不了嗎？竟讓植兒這般念著他！卞氏亦對曹植感到失望，明示暗示多少次別跟曹昂往來，而今曹昂死了，曹植表現出的關切居然比起曹昂尚在人世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卞氏不禁憶起那日無意間聽到的下人閒話── 

『四少爺又出門了。』

『八成是看望大少爺去了吧！』 

『大少爺剛死時，我們真不該亂說話，以為四少爺對大少爺的死漠不關心。』

『四少爺沒表現出來，也不能怪我們誤會啊！』

『是說，你們不覺得，大少爺和四少爺之間……有些怪異嗎？』 

『呸呸，誰說大少爺和四少爺之間不明不白？要是給人聽去了，還不讓人誤會。』

『哈，我可只是說怪異，不明不白可是你說的喔。』

『好了，都別瞎攪和了，這些話咱們自個兒心裡疑問便罷，怎可拿來多嘴？況且大少爺已死，傳出這種話多難聽！』 

『……』

之後僕人們又說了些什麼，卞氏已聽不入耳，滿滿回盪的是那句「大少爺和四少爺之間不明不白」…… 

怎麼可以！卞氏捏緊拳頭，好你一個曹昂！欺負我家植兒不懂事誘拐他亂倫嗎？！回思二人的舉動，要說是曖昧，還真有那麼點感覺，莫非……這流言，竟會是真的？！ 

她不允許！她怎可能允許曹植將心放在曹昂身上？且不論同性，二人乃兄弟啊！他絕不允許自己的兒子愛上政敵、他的大哥！

首先，便是確認流言的真實性。 

若純粹是蜚語就好，既然曹昂已死，勸解個幾句應當夠了；然若是真的……！此般敗壞門風之事，絕不可再繼續！

撇開門面問題，這對曹植更非好事！幸好另一個當事人已死，不論是真是假，補救都還來得及……吧？！ 

「母親……我只是，想出去走走。」面對生養自己的母親，曹植不由得有些心虛。

母親想光耀門楣，讓他們發光發亮，起意也是為了他們好，而自己卻每每對母親的話陽奉陰違：不但沒有親近曹丕，反而築起了一到牆；不但沒有遠離曹昂，反而……發展出了，超越兄弟的情感、關係。 

畢竟自己是母親懷胎十月所生，雖然情非得已愛上了曹昂並不後悔，但曹植明白母親若是知道二人真正的關係，一定會很傷心、怨忿。

再者，儘管曹昂已死，長久對繼承爭奪之人的厭惡，不是一朝一夕即可消弭的，所以曹植隱瞞了前往的真正目的地。 

豈料卞氏早已知曉曹植欲往之處，生氣地道：「你還要瞞我嗎？這幾天你去了哪哩，豈是要我說清楚？！」

「母親……」沒想到卞氏會知情，曹植一時語塞，只能怔怔地站著。 

「來人，將酒菜送回廚房。」

曹植聞言不自主將籃子抱在懷裡退了一步，卞氏見此情形更是惱怒。 

「植兒，一次兩次我還可以諒解，你已連去了七日，不給我個解釋休想再出門！」

不知該如何搪塞，曹植胡亂說著：「我只是想大哥可能會寂寞，所以去陪陪他……」

「胡言！」卞氏真想一巴掌打醒曹植。「人都死了還說什麼寂寞不寂寞？就算是，也不該是由你去！」 

自己理虧，曹植只能低頭咬唇，默然無以應。

見曹植思過，卞氏緩了緩自己的情緒，揮手讓下人接過曹植的提籃，這回曹植不敢再拒，乖乖讓僕人收走籃子。 

「以後不許再隨便去墓地，讓人知道了不知道要傳出什麼話來！」卞氏嘆息一聲。「你是娘的心頭肉，別做出讓娘擔心的事可好？」

曹植抬頭欲言又止，卞氏講得含蓄不想給他難堪他知道，自己也不希望瞞都瞞好一段時間了，卻在曹昂死後被拆穿，弄得聲名狼藉；可到曹昂墳前相陪，卻是如今的他生活中最愉快、最有意義的事……他也割捨不下啊！ 

然……除了第一天見到曹昂，之後的幾天，曹昂都沒有再現身，就連夢裡也不曾出現過。

為什麼？不願意帶走我，也不願意再見到我了嗎？好狠心遺棄的大哥，曹植心痛地暗訴著。 

曾聽人說過，鬼魂之所以會徘徊在陽世，是因為人間有放不下的人，思念、擔心著那個人的心情太過強烈，因此無法進到陰間去；久之，不是魂飛魄散，即是永遠留在世上，再也沒有投胎轉世的機會……

他不希望大哥如此，但……時限，未到吧？七七四十九天，才過了七天啊！才七天，大哥就……拋下自己了嗎……？ 

你不帶我走，卻也不再現身同我見面，是太有自信我會依你的願望一個人活在這冰冷的世界，還是，你人一死，就對我失去了感情……

以往你最疼我的，總是順著我的心意，包容我的任性，只要不是對我有害，你總是笑一笑，撫著我的髮、吻著我的頰，將我擁入懷中，寵溺地回我一句：「你高興我就開心。 」

你也同我誓言過，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可你的死，重重打擊了我，連夢裡也避不見面，傷透了我的心。 

當傷我的人是你，違背了誓言的你，讓我懷疑起過往的一切，有哪些是確切真實的？

我討厭這樣不清不楚的狀況，更討厭現在的自己，因為你的死而疑鬼疑神。 

是你，將我寵成了非你不可，寧可活在有你的夢裡，溫柔繾綣；是你，給了我一片幸福的天，甘願守著對你的思念，輾轉纏綿。

你忘了嗎？我唯一的願，只是有你的陪伴……我的願不變，你的人卻不見，如果放得下，我也想放下，你強迫性的做法，只會加深我的思念，只會……讓願，變成了怨……

卞氏哪裡曉得曹植千思百轉想的全是曹昂，只當曹植終於將她的話聽了進耳，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想通就好，回房去吧。」 

無論如何今天是出不去了，暫時聽從卞氏的話有利無害……

曹植點點頭，乖巧地準備照卞氏的話行動，心中的想法沒有顯露在臉上讓卞氏起疑。 

在曹植轉身欲跨步之時，傳來他最不喜歡聽見的聲音：「子建……母親大人也在。」

曹丕自另一頭走來，先向卞氏請安後，牽出一絲笑容道：「父親大人有事宣布，讓大家到大廳呢！」 

「喔？會是什麼事？那就一起去吧，丕兒你帶好植兒。」卞氏吩咐著，率先往廳堂走去。

曹植最不喜歡的就是和曹丕同行，然卞氏的命令又不得不遵從，只得忍住心中的厭惡，忽視曹丕臉上礙眼的笑容。 

沒料到的是，曹操即將宣布的事情，是多驚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