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40度的氣溫，藍天煩燥地旋轉出梵谷的漩渦，浮塵把空氣凝成果凍，就像秀拉的點描畫。

晴朗的天色，鮮麗地好像要滴下油彩，卻又灰敗地像贋品，表層的俗豔代表生命力的抽離，怎麼看，都像是乾枯飄忽的鬼域。

和老朋友約在深褐色的咖啡館，是不是一夜沒睡的關係，我的腦海呈現一片鋪天漫地的白，梵谷和秀拉還不時抹上兩筆，是不是已分不清夢境與實際？

老友的脾性，熟悉到不須運用任何感官，閉著眼就能摸清她的喜怒悲歡，耳發沈也能抓住她的思維邏輯，我覷眼皺眉，聽她嘮叨索然無味的食物選擇題──先吃掉鮮美溢汁的豬排，再鼓起勇氣猛嚼無味生冷的沙拉；還是先苦後甘，將最神馳的滋味留在最後享受。

百無聊賴，就像極椯乾燥的薪材在心中燃燒著，發出霹靂啪啦的爆裂聲，但我的心仍然處於嚴冬。

想起昨夜，應不是全然無眠，否則怎麼還有夢呢？我記起一種失速墜落，就像愛麗絲掉進神秘地洞，展開荒謬突梯的旅程，我卻驚慌失措，生怕就此沈淪不復，各種奇幻情境在四周圍繞，都像是隱藏著惡意的玩笑。

無趣點燃了怒氣，混雜著打嗝的作嘔氣味，我們的語言開戰了，酸腐的砲彈你來我往，最後，我對她的溝通模式和鈍於傾聽，給予致命一擊。我贏了嗎？不！我的靈魂在語言殘骸中喘息，僅有的光芒腐蝕殆盡。

我是隻烏賊，對一位忠實老友噴墨汁！只是因為另外一份曾經互相扶持的革命友誼，無預警地失去！

失去，也是否定。

生活一切如常，孩子的酒窩依舊可愛，兒語呢喃仍然嬌憨，老公風趣溫柔沒變，工作表現不錯收入尚可，也擁有一些受肯定的才華，但是催狂魔來了，吸走了所有的歡愉，價值感一夕破碎。

典型的無病呻吟是嗎？有什麼嚴重的呢？值得讓我成為無錨的船，枯水的井？是什麼樣的負面力量，能將活水一個勁兒洩光？

當生命環結鬆動，其中一個小環缺損乃至斷裂，整個生命的基本盤就不再穩固，其他環結也失去光澤，這才知道過去自恃的都不可靠，美好的都不會永久，欣賞都會變成謊言。還好上帝讓我失去一個環，提醒過去的自誇張狂多麼海市蜃樓，缺損才是真實。

失去要學會不失望，忍不住失望更要懂得接納，我數算著失眠的夜，收拾遍地的乾旱，找回生鏽的錨，憩息在等待的港灣。

和老友再次約在深褐色的咖啡館，午後的斜陽染出一片片金黃，那天的天空有點灰暗，環境的色調不太飽和，我的心無法飛揚，卻是暖暖地。

老友依舊喋喋不休，我懶洋洋地聆聽，不想搭腔，只想在她面前，甚至靠著她的肩膀，安靜地，輕輕地，打個盹。

也許，這就是真實。

(本文貼於福爾摩莎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