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果表演大會就要開始了，珊瑟莊園的蘋果、水棃、芭樂、橘子、蕃茄、玉米和茄子等，在陽光中甦醒，抖落一身露珠，有的順著果樹綠葉階梯蹦跳滾落，有的伸伸懶腰就彈出莖幹，它們在熹微晨光中舞動熱身，碰撞肩膀打打招呼，有說有笑地朝會場前進。

這是珊瑟心莊園的神祕慶典，起源已湮滅在遠古歷史中，但蔬果們代代傳說著：這是優戴恩仙女的禮物，讓她所愛的珊瑟心莊園蔬果們，每天從第一道陽光灑落開始蛻變，最後一抹餘暉消失時，一切將恢復平靜。

那是狂歡的時刻，蔬果輪番上台跳舞，不管你是蘋果鳳棃還是青椒洋葱，就算族群不同顏色相異，就算舞姿有點踉蹌，步履跟不上節拍，大家還是不吝鼓勵打氣、提出善意建議。

當經年累月的歡樂愈來愈顯得平凡無奇，隱含的不安就慢慢騷動起來…隨著蔬果禧年漸漸逼近，表演大會歡樂雖然不減，卻一年比一年激昂。

竹林管弦樂團樂聲中，表演開始了！小水棃做好登記，拜託大葉欖仁點一下頭，讓葉片上儲存的水灑下，替水棃上了晶瑩剔透的水滴妝。

「接下來！是小水棃的雀斑舞！」小水棃活潑地躍上舞台。他隨著「Rain drops keep falling on my head」樂曲，陶醉地半瞇著眼，淺黃的身影有時旋轉有時彈跳，還散發陣陣清新果香。台下觀眾打著拍子，漾著笑意。

「我看不下去了！」觀眾席爆出聲浪，但說話者面目模糊。

「這根本不是橘子的雞皮舞！不要以為你顏色黃黃的人家就會把你當作橘子，你知道橘子的真相是什麼嗎？皮膚是亮眼的橙色，厚厚的質地，粗大的毛孔，嗆鼻的味道，你看你黃黃的薄弱的皮，相對於橘子是多麼的蒼白，真是夠了！」

小水棃拿起麥克風：「不好意思喔，我是顆水棃，跳的是雀斑舞…」

「請問你經年累月在幹什麼？不用功了解橘子的真相，不認真吸收日月精華，程度真的太差了啦，還敢上台表演，真是好好笑！」又是一個面目模糊的人，火氣很大，看不清是芭樂茄子還是青椒，膚色變化詭譎，說不定是蘋果蕃茄還是水蜜桃?

小水棃有點不耐煩：「我知道橘子又亮又嗆，但我是顆水棃，只想跳雀斑舞…」

「那你可了解橘子是一種很正的水果，必須嚴肅對待，你可知道養成一顆橘子需要吸收多少日月的精華，對抗多少惡劣的生存條件？你可曾關心？你這個不動腦筋的傢伙，我呸！令人瞧不起！」

小水棃：「我跳的雀斑舞從哪裡看得出來不關心橘子？請你說清楚，否則我就是對著空氣回應！」

一位面目模糊的蔬果站起來了，他舉起雙手要大家安靜聽他說：「各位！大家瞧瞧這東西，雖然大家一面倒地質疑他，他回應時講來講去，還是那句──我是顆水棃，跳的是雀斑舞，除了這句，什麼都沒有！告訴你們一個真相，他就真的是一顆沒路用的跳雀斑舞的小水棃！」諸多面目模糊的蔬果開始呼應，他們仰天長嘯，發出噓聲…

剛開始，小水棃心中暖了一下，覺得終於有人了解他是顆小水棃了，下一秒馬上驚覺，這口氣太詭異了，果真…

面目模糊的蔬果此起彼落地呼口號：「小水棃，不用功…小水棃，好薄弱…小水棃，不動腦…小水棃，沒路用…」

天色將晚，小水棃和「正港」蘋果、芭樂、橘子、蕃茄、玉米和茄子等，默默離開會場，往回家路上走。

小水棃看著在身旁滾動的橘子，說：「喂！橘子，你的同伴好奇怪喔！」

「他們才不是我的同伴呢！」橘子說著說著，就快速滾走了。

「對於這些面貌模糊的人，有許多傳說，較可信的說法是，他們或者曾經在台上被惡意圍剿，從此以後就不願上台，或者從來不打算上台，只愛打游擊，共同的特點是，他們隱身在觀眾群中尋找攻擊的獵物，只要有人點起引信，就群情激奮恣意批評竭盡扭曲之能事，久而久之，他們入夜之後不再回到母株吸收養分，也逐漸淡忘自己來自哪一棵樹，他們的面貌因此逐漸模糊，謾罵毀謗變成他們的興奮劑，月光成為能量來源…」一顆有著風乾福橘皮般臉色的老柑，意味深長地說著。

「那怎麼辦？難道見風轉舵，他們要我跳雀斑舞就跳雀斑舞，要我跳雞皮舞就跳雞皮舞？」

「那他們會說你是變態，騎牆派，是標準的假貨！」香蕉搭腔。

香蕉對著會場努努嘴。小水棃順著香蕉的眼神望過去，只見面目模糊者並未發現他們圍剿的主角早已離場，仍然煞有介事地呼口號。

香蕉說：「你還是當你的小水棃，我還是當我的香蕉，其他的…就任憑他們囉！」

最後一抺餘暉消失了，所有水果蔬菜都歸回枝子莖幹，只剩下面目模糊者還留在會場，對著月光，以相同的佝僂姿態，仰天長嘯，好像一種奇特的儀式，不知名的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