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七.整菴論孟子
2013/08/31 12:13:00瀏覽5|回應0|推薦0
由於整菴堅守程朱之義理立場,其對陸王心學多不相契。陸象山又自敘其學云:「因讀《孟子》而自得之於心也」,可見陸王心學之遠源為孟子學。然而,在《困知記》中,整菴不但沒批評孟子,且處處以孟子文字印證己說,而指責象山之無得於孟子之學。本文且就相關文字加以選錄,以見整菴對孟子的一些看法。

整菴對孟子學之理解,兼及對陸象山之批評,可見於以下一段文字:

蓋嘗遍閱象山之書,大抵皆明心之說,其自謂所學,因讀《孟子》而自得之。時有議之者雲云:「除了『先立乎其大者』一句,全無伎倆。」某亦以為誠然。然愚觀孟子之言,與象山之學自別,於此而不能辨,非惟不識象山,亦不識孟子矣。孟子云:「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以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一段言語,甚是分明,所貴乎先立其大者,何以其能思也?能思者心,所思而得者性之理也。是則孟子喫緊為人處,不出乎思之一言。故他日又云:「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而象山之教學者,顧以為此心但存,則此理自明,當惻隱處自惻隱,當羞惡處自羞惡,當辭遜處自辭遜,是非在前,自能辨之。又云當寬裕溫柔自寬裕溫柔,當發強剛毅自發強剛毅。若然,則無所用乎思矣,非孟子先立乎其大者之本旨也。夫不思而得,乃聖人分上事,所謂生而知之者,豈學者之所及哉?苟學而不思,此理終無由而得。凡其當如此自如此者,雖有出於靈覺之妙,而輕重長短,類皆無所取中,非過焉斯不及矣,遂乃執靈覺以為至道,謂非禪學而何?蓋心性至為難明,象山之誤,正在於此。故其發明心要,動輒數十百言,而言及於性者絕少。間因學者有問,不得已而言之,只是枝梧籠罩過,並無實落,良由所見不的,是誠不得於言也。嘗考其言有云:「心即理也。」然則性果何物耶?又云:「在天者為性,在人者為心。」然則性果不在人耶?既不知性之為性,舍靈覺即無以為道矣,謂之禪學,復夫何疑?

此段文字之內容可分為「對孟子之詮釋」及「對象山之批評」兩部份。就「對孟子之詮釋」,整菴認為孟子以心為能思者,性為心之所思而得者,所謂「先立乎其大者」,是在人之思上說,心性之關係既不是二,又不是一。就「對象山之批評」,整菴提出了三點。第一,整菴認為象山教人「此心但存,則此理自明」,和孟子重思之看法不合,有違孟子「先立其大」之本旨。第二,象山主不思而得,只令人有見於心之靈覺之妙,無見於性。再者,不思而得只是聖人能為之事,非學者入門之途。第三,象山云:「心即理也」使性得不到著落,亦可說在象山學中性似無重要之理論地位,只有心為象山所重,因而極近禪學。

一般人不明孟子學及象山學,或以為整菴之詮釋及批評允當,實則不然。孟子曾言:「惻隱之心,仁也」,又言:「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若孟子之心不是理,即非道德本心,孟子之心當不會對理義感到悅樂,惻隱之心也不即是仁。只有當心和理同質,心才會悅理、為仁,如是,焉得拘於文義而指孟子之心不即是性、心性為二?又孟子之本心本可自我立法(法指道德法則),自我頒布,則理實由心自行建立,且為心自身所遵守,依此,心、理也不當為二而是一,心性也是同一。整菴強辯孟子視心性非同一,此乃因其未明上述之義理所致,稍知孟子學者當知此中之道理。至於其謂孟子重思,此在表面上看雖似恰當,但仔細言之,孟子之思乃「自反」、「求放心」,即反省、內省之意,整菴則以一般思慮解孟子之思,整菴此言仍有不確。

而有關對象山學的批評方面。象山說:「此心但存,則此理自明」,此乃是就本心發露後之工夫言,其並不是本心未發時之工夫;孟子言「自反」、「思」,卻專就本心未發時說,為令本心由隱蔽而得以呈現之工夫,非本心發用後之存養工夫。二人本對應著不同之心之狀態言心學工夫,整菴焉能以象山之「心存理明」而謂象山不重思,因而有違孟子原旨?再者,象山曾說:「不過切己自反,改過遷善」,則象山也有「反」的工夫,如是,其工夫何異於孟子之思?又孟子也言存心養性所以事天,此又何異於象山?觀此三點,可見整菴對象山之第一個批評不恰當。至於第二個批評,象山之心本不只是一虛明靈覺,而為一可自我立法,再而自我頒布,且悅於自己所立之法之道德本心,在象山學中,理為心所立,心、性是一,象山又怎會只見心之靈覺之妙而無見於性?(事實上,象山之見心即見性,二者不可能分開)整菴此說實反映其對象山學一無所知。第三個批評則如上述,象山視心性是一,既是一,說了心自不用說性,安可以此說性沒著落?又象山之心本不同於釋氏之心,即使象山重心,此也不代表象山近禪,整菴第三個批評亦無力。

當然,整菴之所以誤解孟子及錯評象山乃源於他所持的義理立場,約言之,其立場有三:(一)性即理,心為虛明靈覺之氣心,心、性為二;(二)以思慮窮理作為成德主要工夫;(三)重視對文本之客觀詮釋,不作超出文字外的可能的義理推想。此三個立場為整菴學之特色所在,但也正因這些特色,其終不解孟子、象山、陽明之學。

整菴又有論孟子之話語如下:

孔子教人,莫非存心養性之事,亦未嘗明言之也。孟子則明言之矣。夫心者,人之神明,性者,人之生理。理之所在謂之心,心之所有謂之性,不可混而為一也。《虞書》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論語》曰:「從心所欲不踰矩。」又曰:「其心三月不違仁。」孟子曰:「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此心性之辨也。二者初不相離,而實不容相混,精之又精,乃見其真,其或認心以為性,差毫釐而謬千里矣。

......謂「心即理也」,其可通乎?且孟子嘗言「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尤為明白易見。

凡聖賢言語,須是看得浹洽,義理方盡。若執定一處將來硬說,其他說不通處更不管,只是成就得一箇偏見,何由得到盡心地位邪?近世學者因孟子有「仁,人心也」一語,便要硬說心即是仁,獨不思「以仁有心」,「仁義禮智根於心」,其言亦出於孟子,又將何說以通之耶?孔子之稱顏淵,亦曰「其心三月不違仁」。仁之與心,固當有辨。須於此見得端的,方可謂之識仁。

上述三條,一言以蔽之,全是主張孟子判心、性為二,心不即是理。

除把孟子之心、性二分外,其又本「先致知,後存養所知義理」的立場,解釋孟子之知言養氣。其曰:

孟子之學,亦自明而誠,知言養氣是也。自明而誠者,未必便造其極,理須善養,「盡心知性」一章即是此義。然其告公孫丑,不曰「善養吾『性』」,而曰「氣」者,因告子「勿求於氣」而言,以見其所以異也。程子嘗言「學者須先識仁」一段說話,皆與孟子相合,但以存字該養字爾。吾儒之學,舍此更無是處。然異學亦有假之以文其說者,不可不明辨之。

此條整菴把孟子之明解作致知,誠解作知至後之存養,養氣解成對已知義理之涵泳。可是,此本不合孟子之原意。在孟子學中,知言是指道德本心發用時,人依此以判別及提出理由以反對異端邪說,其根本不是向外的窮理;養氣則是人以本心以變化氣質上的渣滓,使之如理合心,其不是對已知義理之涵泳。養氣既為人憑自力以變化氣質,其自不是養性(即使是養,也是養心)。由此,可見整菴之不解孟子。又其引明道語,以為和孟子合,此未嘗錯,但明道、孟子皆以逆覺體證(牟宗三語)之方式識仁、求放心,此似和整菴之窮理致知不同。整菴又曰:

孟子以「勿忘勿助長」為養氣之法,氣與性一物,但有形而上下之分爾,養性即養氣,養氣即養性,顧所從言之不同,然更無別法。子思所謂“戒慎恐懼”,似乎勿忘之意多,孟子語意較完也。

整菴雖以「理氣一物」論說「性、氣一物」,再說孟子之養氣為養性,從而成就其欲把孟子之知言養氣解讀為「先致知後涵養」之意圖。然而,此明顯不是孟子之原意,而只是整菴之刻意安排。

整菴還把孟子之盡心理解為經格物窮理後而達至之境界,尊德性必不離開道問學。其曰:

余所云「物格則無物」者,誠以其功深力到,而豁然貫通,則凡屈伸消長之變,始終聚散之狀,哀樂好惡之情,雖千緒萬端,而卓然心目間者,無非此理,一切形器之粗跡,舉不能礙吾廓然之本體,夫是之謂無物。孟子所謂「盡心知性而知天」,即斯義也。(《答黃筠溪》)

又曰:

「既不知尊德性,焉有所謂道問學。」此言未為不是,但恐差認卻德性,則問學直差到底。原所以差認之故,亦只是欠卻問學工夫。要必如孟子所言「博學詳說」「以反說約」,方為善學。茍學之不博,說之不詳,而蔽其見於方寸之間,雖欲不差,弗可得已!

最後,整菴亦不明白孟子之知為道德的覺知,而把其視為perception;他又認為孟子之性說不及周張二程的完備。他說:

人之知識,不容有二,孟子但以不慮而知者,名之曰「良」,非謂別有一知也。今以知惻隱、知羞惡、知恭敬、知是非為良知,知視、知聽、知言、知動為知覺,是果有二知乎?(答歐陽少司成崇一)

此條知整菴全不明道德之覺知,其也自不以感通說萬物一體。他又說:

性善,理之一也,而其言未及乎分殊,有性善有性不善,分之殊也,而其言未及乎理一。程、張本思、孟以言性,既專主乎理;復推氣質之說,則分之殊者,誠亦盡之。

由此可見整菴認為孟子論性未盡於分殊,不及橫渠等人之說。

總括而言,孟子在整菴學中只是整菴之喉舌而已,整菴多用孟子之文字以表述自己之看法,其卻從未正視孟子學之真正意蘊。後人若要真研孟子,宜先讀孟子原書,再看整菴之文字,庶無失於二家之言說也。
( 不分類不分類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ts88lai&aid=88031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