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境的百合

＜原文載於中華日報92.9.2＞

珀林1243字

走完離婚的最後一道戶籍遷離程序，她沒有死去，也沒有活在傷痛的過去。

    如果婚姻代表了一個人的一生非得要等待什麼人準備好了才可以一起啟程，那麼她很慶幸自己已經離開了婚姻，可以隨時出發、隨心所欲地張開她的翅膀向天邊飛去。

    她坐著巴士一路隨著蜿蜒的山景，一路丟棄過往傷人的回憶。 當她抵達清境農場的終點站，她告訴自己：她的生命已經買了一本嶄新的筆記，可以供她在那雪白的扉頁上，寫下全新的自己。

    她有點不可置信：眼前那充滿藍與綠，如同阿爾卑斯山上、牛羊自由徜徉的合歡山，就是她離了婚不用再等待任何人，隨著心念轉動立即啟程來到的地方。

    她一個人投宿在清境一家剛剛建好的民宿裡，她很輕盈，因為除了手中簡便的手提行李，她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

    推開窗戶，她把峻麗的奇萊山景搬進自己房裡。 眼前的山，是造物主為了讓人類見證自己的渺小而建造的壯闊建築；而那天空，則是造物主為了讓人類想望天堂的真善美而彩繪的綺麗畫布。

    當她一個人戴著草帽散步在開滿馬格麗特的牧牛步道，她看見遠方天空翱翔著的一隻孤鷹，她彷彿看到寂寞但卻自由的自己。

    她決定把合歡山的寧靜，連同大自然對人類的低語，一起收錄進自己那本空白的筆記裡。 如果她生命最新一季舞台劇的布幕已經拉開，那麼眼前的這一切將是一個絕美的場景。

    接下來的幾天，她穿著雪白的布鞋以及褪色的牛仔褲，隨著山上專門帶領人們體驗不同風光的「魔鬼隊長」，一起走過清境農場附近許多地方。 她模仿泰山繫著繩索，尖叫著遊盪於古老的原始叢林中；她像個孩子，欣喜於發現樹葉上面以碧綠保護色隱蔽的保育類樹蛙。

    她還造訪了山地部落裡仍以古老技藝紡布織衣的老奶奶。 她手腳繫著山地姑娘的鈴鐺，手舞足蹈地表演了一段山地歌舞「娜魯灣」，引得奶奶笑得像個被山風吹動著快要從樹上跌落的過熟水蜜桃。

    她還在魔鬼隊長的反對聲中，冒著被人一窺春光的危險，跑進原住民搭建的簡易溫泉澡堂，在隔壁男澡堂傳來的豪放歌聲裡，浸泡在原始的石塘洗了一身溫柔的水色山光。

    幾個靜靜的黃昏，她坐在陽台，望著眼前阿波羅絢爛的金髮掠過雲朵，把寫滿讚美詩的各色紅箋，灑在飛馳過的太陽馬車四周；幾個靜靜的夜裡，她坐在窗前，望著眼前維納斯柔亮的銀髮掠過山巒，把無數刻著頌揚諸神的星辰，灑在神聖靜謐的神殿周圍。 在這些美好的時刻裡，她總是不禁俯首，把自己蜷成一個小小的拳頭，好虔敬的感謝上帝的垂憐，把她送到眼前如詩的美景中。

    正是這段與合歡奇萊相依的美好，讓她開始相信自己可以永遠不用再回到塵塵擾擾的山下，回到痛痛亂亂的從前。 雖然偶爾心裡還是會迸出好幾個舊日的傷痛突地捅她一下，然而，她開始相信距離與時間是最好的療劑，那些傷人的回憶遠了久了也就淺了淡了。

    她徵得了民宿老闆的同意，開始留在民宿幫忙。 她終於覺得幸福：從此她不用花一毛錢，就可以住在歐洲都鐸風格的城堡裡，並且擁有隨她栽種滿園馨香的權利。 在日月山林慈悲的精華裡，她緩緩成長，終於長成一朵美麗的百合，悠悠的開在清境農場，合歡山上，最知足的角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