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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4/03 10:52:15瀏覽157|回應0|推薦4 | |
同樣一張Andrea Bocelli的唱片,滿室流洩的情歌,彷彿打開了一個絕美的聲音裡藏著的那個深情而溫柔的世界。
啜了口咖啡。 陳子欽有感而發:「啊! 雨夜裡最適合喝咖啡! 彷彿可以用來隔絕外頭那個潮濕而冰冷的世界。」 黃蝶喝一口咖啡,感覺有點苦也有點甜:「像雪山山頂一間原木搭建的小木屋,壁爐裡熊熊燃著的一堆火。」 陳子欽笑了:「是啊,最好外頭沒有熊! 啊! 即使有熊也沒關係,可以塞給它一截剛烤好的火腿,讓它去自己的山洞裡吃,只要它不來打擾我。」 黃蝶笑了:「虧你是個獸醫! 難道不知道熊要冬眠?」 陳子欽調皮的說:「這可是我的想像耶! 隨便我怎麼幻想。 在我的想像中—— 熊不冬眠。 只會因為喝多了咖啡而失眠。」 黃蝶笑得十分開心:「是啦! 那在我的想像裡,蛇也不冬眠,只會趁你睡覺的時候鑽進你的被窩裡找咖啡!」 兩人都笑了! 忙碌過後的香味,讓黃蝶不知不覺卸下了武裝。 她輕輕閉上眼睛,分外享受那種緊張過後的輕鬆與悠然。 陳子欽體貼著,也不多說什麼,只是靜靜調整著音響。
感覺上Bocelli也喝完了咖啡。 無比溫柔的歌聲構築著壁爐裡暖暖的火焰。黃蝶萬分噓唏。 那種一聽就想哭的情緒有多久了呢? 只聽見歌聲裡的傷悲,卻聽不見蘊含其中的寬容與了解? 如今那種寬容好像又回來了,有如飄散在空氣中的咖啡香味,輕輕將她包圍。 她想起去年那株同樣插在花瓶裡,特意放在前夫床頭櫃上的桃花。
如果每段愛情故事都是翠綠枝條上的一朵桃花,那麼她怎麼忍心強自摘下那等待的花包,執意不讓她們開花? 或許她們已經等了一輩子,就只等著那麼一次春天,那麼一次嬌豔? 或許一段愛情的幻滅就代表了另一段愛情的萌芽,就像去年那株開得極艷極艷的桃花,即使她努力想在她們綻放之前就狠心摘除了花苞,後續的那些,仍然蜂湧著,努力想綻放自己的美。
黃蝶腦海裡又響起算命先生說的話:「妳丈夫的命就是這樣! 帶著極重的桃花! 除非妳每年立春前都能插一株桃花在他的床頭櫃,趕在每顆花苞開花之前摘除花苞,否則就免除不了那些鶯鶯燕燕。」 黃蝶彷彿又瞥見當時臥房裡那隻雕著春神的梳妝鏡,不小心反射出來的、她那不經意流露在臉上的殘忍與忌妒。
桃花啊桃花,錯的終究不是妳的美…… 她究竟要被傷到什麼樣的地步,才願意相信純潔的愛情總有凋零的一天? 她究竟要扭曲自己到什麼樣的地步,才願意相信自己的丈夫永遠沒辦法改掉他花心的毛病? 鏡中女子的悲哀,像是玻璃窗上的雨水,怎麼抹也抹不乾淨。
一直待在旁邊靜靜不說話的陳子欽,彷彿看見了黃蝶鎖在眉心裡的悲哀。 他忽然開口打斷了黃蝶的默想:「…妳還喜歡我送妳的向日葵嗎?」向日葵? 黃蝶嚇了一跳,怎麼? 這一年來每天清晨都會放在她套房門口的那朵向日葵是陳子欽送的?她一直以為那束沒有署名的向日葵是前夫送的呢! 她的心忽然不受控制的亂跳起來,原來那束陪伴她度過每個落寞的清晨跟黃昏,讓她願意相信總有一天,自己可以找到新生活的入口的向日葵,竟然是眼前這個一直沉默著的男人的溫柔告白?
還來不及說什麼,陳子欽就輕聲說:「之所以會送妳向日葵,那是因為那是我最喜歡的一種花。 我喜歡它像個專情的少女,一生始終只戀慕著太陽。 妳聽過這個神話嗎?」 黃蝶搖搖頭。 陳子欽倒了杯咖啡,走到辦公桌前面,黃蝶才注意到桌上也插著一隻同樣溫雅的向日葵。 陳子欽的神情有點感慨,彷彿凝視的是自己的倒影。
「傳說有個浪漫多情的少女,她的名字叫做克萊狄雅。 她對英俊瀟灑的太陽神阿波羅十分心儀,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傷心的克萊狄雅決定以絕食來博取阿波羅的垂青,渴望有一天能得到太陽神的愛情。她以露水充飢,以淚水沐浴,經過九天不眠不歇的盼望,終於雙腳生了根,瘦弱的身體變成了枝葉,蒼白的臉龐也化成柔弱的花蕊。 雖然直到故事的最後,化成向日葵的克萊狄雅仍然得不到太陽神的傾心,然而她的心卻始終如一,目光永遠追隨著阿波羅的身影。 日復一日,由東至西,從來不曾歇息。」
陳子欽停頓了一會兒,又說:「或許這個世間,真的存有那麼堅貞的愛情,只是平凡的人們始終不曾有幸遇到。…… 對不起,我聽蘇珊跟我描述過妳之前的婚姻。 我想,妳只是還沒等到那朵只為妳盛開的向日葵。」
黃蝶驀然想起那枝溫雅柔和的黃色花蕊—— 那日復一日擺在她窗台上,陪著她一起迎接清晨、迎接黃昏、迎接暗夜、迎接每一個新生活的向日葵。 她感到由衷的感動,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心裡泛起一波又一波輾轉的哀愁。 她想著那根牢牢不動的標竿。 想著前夫臉上可能會有的同情跟輕蔑。 想著那個譴責的聲音。 想著自己或許為了一個假想敵,就要錯過那個真正值得託付終生的良人。 她想起那些跟蹤的夜晚。 想起水瓶裡那株熱鬧的桃花。 她像想通了什麼。
「謝謝你送來的那些向日葵! 我一直不知道是你送的,所以沒有機會向你道謝!」 陳子欽微笑著,真摯的說:「沒關係! 我本來就沒有署名。」 黃蝶也笑了:「奇怪! 我怎麼一直沒有想到是你? 請你原諒一個剛離婚的人難免有點漫不經心……」 「沒關係! 我絕對可以體諒 ……我寧可妳選擇不經心以便遺忘所有不美好的回憶,也不希望妳有超強的記憶力因此變成了神經病!」 黃蝶笑了。笑得由衷且感激。 是啊! 她真的差一點變成了神經病,以為非得找一個令前夫衷心讚嘆甚或忌妒的男人,才能找回在上個失敗的婚姻所磨滅的自信。
陳子欽突然轉移話題:「妳知道男生跟女生為什麼要結婚?」 「為了傳宗接代?」 「也對啦! 我想是為了互相扶持,為了彼此相愛,為了可以在雨夜的時候,一起躲在雪山山頂一間原木搭成的小木屋,一起在溫暖的火堆旁邊烤火,一起喝著香濃的咖啡,再一起聆聽Bocelli如上帝般溫柔的歌聲……」 黃蝶想像陳子欽描述的畫面,不禁也充滿了嚮往。 「我猜,這就是男生跟女生為什麼要結婚的理由? 一個人的小木屋,當然可以找喝多了咖啡而失眠的熊來作陪,也可以找那隻急著找咖啡喝的蛇來聊天,然而,一個人的雨夜,終究還是太孤單了……」
是啊! 一個人的雨夜不只孤單, 黃蝶太瞭解了。 然而她卻躊躇著,不知該如何答話。 這時,病床上那隻小狗像作了個惡夢,突然驚叫了一聲,輾轉又翻了好幾個身。 黃蝶彷彿又看見那夜,那個陌生的旅館床上,哭得睡著的身影…… 只見陳子欽一個箭步,趕到小狗身旁,輕輕摸拍著它。 他喃喃安慰說:「乖! 快睡吧! 什麼都不用擔心,有我在這裡陪你,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小狗終於又放心的睡著了。 黃蝶心裡有說不出的感動,彷彿那憐愛的眼神注視的是那個似曾相識的自己,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滿臉…… 陳子欽這次看見了,他溫柔的坐到黃蝶身邊,柔聲的說「想哭就哭吧! 我猜妳應該很久沒有哭了吧? 那是很不健康的喔!」 是啊! 這真的很不健康! 自從步出那個陌生旅館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哭過了…… 她把所有的委屈跟悲傷,全部埋進孤墳裡,埋進那股對於新生活的渴望。
黃蝶把臉埋進手心,不可遏止的哭了起來…… 陳子欽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像要灌注給她一股新生的力量。 許久之後,黃蝶終於平靜下來。 她微帶羞慚的說:「對不起,我失態了!」 陳子欽仍然一派沉靜:「能哭出來是好的,沒有人可以永遠隱藏自己的悲傷跟軟弱!」 他起身擰好一條溫毛巾,又帶來一杯熱咖啡。 「休息一下吧! 我猜妳一定很累了……」 黃蝶這才發現自己真的累了,累的像是剛從一場惡夢裡醒來。
陳子欽又換了張唱片。 仍然是上帝般溫柔的歌聲,只是這次Bocelli唱的是歌劇裡的詠嘆調,像是詠嘆著那些早已逝去的滾滾煙塵。 黃蝶在歌聲裡回首,回首那早已不堪回首的往事,恍然明白了什麼。
突然陳子欽說:「妳的行動電話好像響了?」 果然一屢細不可分的鈴聲,從黃蝶隨手丟在桌上的皮包裡隱隱傳來。 黃蝶一陣惶恐,驀然想起門外那個現實的世界。 果然是母親打來的,那聲音裡冒著火:「黃蝶小姐,妳為什麼不接電話?我已經打了好幾百通了! 妳知道現在幾點了? 都已經七點四十了? 就算坐車到月球繞一圈也該到了吧?! 妳到底在哪裡?」 黃蝶硬著頭皮說:「我在路上撿到一隻流浪狗…… 我帶它去看獸醫,現在還在動物醫院。」 本身也撿了好幾隻流浪狗的母親,一聽黃蝶這麼說,口氣馬上軟化下來:「是嗎?! 那也沒辦法 ! ……妳知道嗎?」 母親的聲音忽然高了八度,顯得喜孜孜的:「曹家大公子真的很不錯喔! 人長得又高又俊,又是留美碩士,還是外商銀行最年輕的副總裁耶! 聽說還很會畫畫喔! 只是年紀大了一點,三十八歲,整整大了妳八歲! 年齡不是問題啦! 最重要的是,他的條件真的很不錯! 聽說一直忙著打拚事業,根本沒時間交女朋友。 這次還是看陳伯伯的面子,才勉強取消一個既定的行程來吃飯。 乾脆我請他開車是接妳好啦? 妳到底在哪裡?」
黃蝶忽然看見心中那隻牢牢不動的標竿,上頭端坐一個相貌堂堂,笑起來有雙桃花眼的男人,正朝著自己凝望。 是啊,聽起來,這個曹家大公子的條件應該足以讓前夫衷心讚嘆甚或忌妒了吧? 然而 這又怎麼樣呢? 如果一個條件一百分的男人,命中注定只能是一株桃花,那麼她寧可選擇另外一個條件不到一百分,可是目光卻永遠跟隨著自己,日復一日,由東至西,從來不曾歇息的向日葵……
黃蝶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開口對母親說:「對不起,媽,我已經累了…… 我不想再找什麼金龜婿了! 我只想在山頂一間原木搭成的小木屋裡,在溫暖的火堆旁邊再喝一杯咖啡…… 麻煩妳幫我謝謝陳伯伯,謝謝他的好意,原諒我這次吃飯不能到席了!」
電話那頭的母親顯然楞了一下,才要開始瘋狂的嘮叨,黃蝶已經掛上了電話。 陳子欽在旁邊遲疑著,不敢確定自己的好運,雖然他已經聽見了全部的對話……「妳不是跟伯母約好了嗎? 不去行嗎?」 黃蝶笑了:「不要緊的! 我媽很好說話的…… 可以請我再喝一杯咖啡嗎?」 陳子欽凝視著黃蝶,覺得眼前這個女子好美,美得像是一尾剛剛從海底驀然浮現水面的美人魚,那麼稀有而珍貴。 只是這次,美人魚再不像今晚所見那般狼狽,相反的,她的眼底是愉悅的波光瀲灩……
陳子欽終於依依不捨的起身去換唱片。 轉頭望向窗外,不知何時窗外的大雨已經停了。 雨後的台北街道,分外潔淨,恍如聖瓶裡灑下的甘露,終於洗淨了這個飽受空氣污染所苦的城市。 黃蝶凝視著病床上睡著的那隻小黑狗,感到一種全然的安全。 是啊! 這是個安全的堡壘,從此再也不用擔心屋頂會漏水,再也不用擔心夢想會幻滅,再也不用擔心美人魚總有一天要被絕望變成海上透明的泡沫消失於人間…… 是啊!玻璃窗上的人影再也不是那隻寂寞又徬徨的可憐小狗,而是一隻美麗而充滿自信的黃色蝴蝶。
很快的,陳子欽微笑著走了過來,遞給黃蝶一杯分外香醇的咖啡。 「嚐嚐我特調的咖啡……」 黃蝶嚐了一口:「這是什麼? 這麼香又這麼濃?」 陳子欽自己也喝了一口,滿臉幸福的表情。 「這是我想像中,太陽神阿波羅對克萊狄雅遲來的垂青……」 兩人都笑了,黃蝶轉頭看見了雨後的天空,繁星滿天。
半年後黃蝶與陳子欽結婚了。 典雅的婚禮佈置了滿滿的溫暖的向日葵,花叢中,只見一隻活潑的小黑狗在新郎新娘週遭不停穿梭……
所有知道這個故事的親友都衷心讚嘆著:太陽神阿波羅跟克萊狄雅終於找到了遲來的春天。 其中最高興的要算是新娘子的母親了,只見她遙遙指著穿著一襲鵝黃色旗袍緊緊依偎在新郎身旁顯得嬌俏又美麗的新娘子說:「我就說吧! 高高帥帥又多金又有才華的男人有什麼用? 要找就要找像我女婿這種,又溫柔又體貼的…… 妳瞧! 他看著小蝶的眼神,多像是一隻專情的向日葵?」
不待旁人插嘴,她又朝角落那個神情落寞的前女婿努努嘴,好像看見了一株可憐的、已然凋零殆盡的桃花那般噓唏的表情:「唉…… 傻瓜就是不懂得把握才會失去所有! 弱水三千,不就只有那真心的一瓢最有滋味?」
新郎新娘要起身敬酒了,只見新娘的母親轉眼就把那朵凋零的桃花拋到一邊,喜孜孜的,高聲重複著那句不知已經重複了多少遍的台詞:「不是有一句古老的台灣諺語是這麼說的嗎?」 她努力模仿著字正腔圓的台語:「『水ㄤ歹照顧,醜ㄤ甲未空啦!』 雖然我女婿長得實在也蠻斯文好看的,稱不上是什麼醜ㄤ啦 …… 啊! 男人最重要的不是外表,不是條件,是心啦! 是他怎樣看待婚姻的方式啦! 妳瞧瞧,我們的黃蝶笑得多麼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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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