刪除錯誤 -- MISTAKE DELETE

＜原文載於中華日報92.8.3＞

1437字

晨靄提著透明的花籃，把澄暖金光灑向草地的露珠，閃出一地晶瑩。

    社區公園裡擠滿了跳舞打拳的男女，入口邊上卻站著一個衣著入時的年輕女子，極力隱藏著她隱藏不住的悲淒，寂然地等待著。

    她正等待她「前任男友」從家裡出來。 她無頭無緒地等著，心裡戚然的揣想等會兒見了他要說些什麼。她根本一片空白想不出來，因為她整個人還在混沌狀態。 她是昨天深夜打開信箱，看到他的Dear Mary letter，才知道從昨晚起自己已經變成他的過去。

    E-mail簡短寫著：他愛上別人了，請她把這些年的交往當成一個MISTAKE，全部DELETE。她的後腦被他的「MISTAKE」這把鐵鎚狠狠打了一記，痛痛辣辣的。 她整個心坐在盪到十層樓高的海盜船上快速往下俯衝，那種心悸讓她幾乎不能呼吸。 她一直不覺得自己特別多情，然而此刻，她卻感到了末日的傷心。她發覺自己好像一個終生夢遊的小丑，驀然驚醒，才發覺自己可貴的生命竟然徒然浪費在一齣荒謬的丑劇。

    她想起他曾經說過會愛她永遠，那是一個女人可以獲得的最高讚美。 然而，那些誓言現在竟然變成一把銳利巨大刻滿污辱的劍，狠狠刺向她來不及反應的脊背。

    她曾經被他深情眼神不停追逐著、親吻著的美麗容顏，竟然在一夜之間，被他移情別戀的硫酸，潑了滿頭滿臉。

    她不願意看見自己的傷心，更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狼狽，可是她仍然來到他家樓下的公園，等著為自己可悲的愛情找個美麗的句點。

    她想像著等會兒他見到她可能的反應。 她想或許他會流下眼淚，說：「對不起，我搞錯了，我以為我愛妳，但是我遇到了另一個女人，我才知道我們之間不是愛情」。她這麼多年來刻骨銘心的戀情，竟然只是他搞錯了而已？

    她邊哭邊想，她要憤怒的對他大喊：「如果你搞不清楚什麼是愛情，請你不要隨便談戀愛；如果你還不了解自己的感情，請你不要隨便說愛誰。」

她彷彿看到自己是釣客撈起來的一條錦鯉，被無情的丟棄在地上，只因為釣客忽然想起來自己想要養的是金魚。你叫那條離了水的錦鯉怎麼辦？

    萬般思緒裡，他終於走了出來。 她又一次猜錯了他，他並沒有任何眼淚。 她恍然明白她的初戀竟然在她錯誤的選擇裡化為秋墳，新葬著滿樹亂落的後悔。

    靜靜的端詳這個她愛了這麼久的男人，她忽然感到一陣陌生。 她看見他的神色裡有著心虛、有著不安、有著隱藏、有著難堪，卻沒有什麼可以撫慰她的創傷。她忽然感到深深的羞辱，羞辱於終於明白自己愛錯了人。 她忽然懷疑：眼前這個曾經那樣猛烈追求過她的男子真的懂得什麼叫做愛？ 她為自己感到深深的不值。

    她開始變得冷靜。 她想起自己曾經把父親的遺物送給他當作定情之物，那是一個古董懷錶，她知道他很喜愛，一直戴在身上。

    她冷靜的說：「把我送你的懷錶還我」。

    他愣了一下，慌張的說：「妳不要這樣」。

    她更冷靜的說：「還給我」。

    他又愣了好幾秒，終於解下放在西裝內層口袋裡的懷錶，交在她伸出的手掌中。

    她接過懷錶，無限冷靜的宣布：「我永遠不要再見到你」。

    時間就這麼靜止了，風也停了，她轉頭瞥見草地被人踩過的足跡，上頭的露珠有如不小心扯斷的一串水晶，散了一地晶瑩。

    忽然，一直繫在她頸上他送的珍珠項鍊，寂靜的飛過她堅定的眼神，在天際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形，倏地打在那個陌生男子的脊背，散了一地回憶。

    她沿路踩過珍珠，踩過滿地的破碎，那種破碎彷彿是寂靜的默片，沒有驚動任何一個正在社區公園裡面跳舞打拳的男女。那個陌生男子呢，別問我，反正他已經在她的生命當中被DELE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