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前﹐住多城時﹐認識了來多大讀書﹐晚上在餐館打工的小徐。閒聊時﹐不時聽他提起榆樹﹗

他說﹐那年鬧飢荒﹐好在他家院子有棵榆樹﹐這榆樹又名白榆﹑家榆﹑榆錢﹑春榆等。它的榆錢﹑榆葉都能吃﹐甚至可將樹皮剝開﹐吃裡面的澱粉活命。才五歲的他﹐早春時﹐像隻猴子似地﹐一溜煙上了樹。將枝椏上掛滿的一串串榆錢摘下來﹐讓母親變著蒸﹑煮﹑炒﹑煎等花樣弄來吃﹐一家人方得免於飢餓。不只他家﹐它也拯救過無數掙扎在死亡邊緣的人。說時﹐他眼中流露出的深情懷念與對榆樹的無限敬意﹐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曾好奇地問他︰「好吃嗎﹖長什麼樣﹖為什麼叫它榆錢﹖」

「好吃極了﹗在樹上邊摘邊吃﹐入口甜甜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榆錢是榆樹上結出的一種果實。嫩綠的圓形小片﹐似銅錢﹐邊緣甚薄﹐中間稍厚﹐裡面夾著一粒樹種﹐俗稱榆錢。」他說時眼神的迷離樣兒﹐彷彿記憶中那一串串隨風搖盪的榆錢﹐已將他輕輕地搖回了故鄉。我知道﹐那是種鄉愁﹐也是種對逝去歲月的不捨。沒敢再驚擾﹐就讓他沉浸在遙憶榆錢的淡淡清香中﹗


近觀榆錢

日後﹐小徐陸陸續續給我介紹了他的榆樹。榆錢與「餘錢」諧音﹐就有了「吃了它就會有餘錢的說法。」我心想﹐中國人喜歡吉祥話語﹐好采頭﹐難怪它受歡迎。小徐還說了榆錢的許多種吃法——

籠蒸︰可以和麵調水﹐攪勻﹐做成窩窩頭﹐上籠蒸半個小時﹐香軟可口。沾上醋﹑蒜﹑醬油﹑麻油等調味料﹐吃起來別具滋味﹐齒頰留香。

做餡︰將榆錢切碎﹐加蝦仁﹑肉或雞蛋調勻後﹐包水餃﹑蒸包子﹐清新爽口﹔這份材料﹐多調點蛋﹐亦可炒來吃﹐清香鮮嫩﹔加入麵粉﹐拌勻﹐還可煎成餅。

煮粥︰用小米或其他米加水煮﹐快好時﹐放榆錢再煮五﹑六分鐘。加適量調料﹐熱騰騰地﹐來上一碗﹐令人混身舒暢。

生吃︰將蕃茄﹑黃瓜切片﹐橘瓣切開去籽分成片﹐若不喜橘瓣﹐可以其他橙色水果切片代替﹐置入大平盤內﹐加進榆錢﹐再均勻撒上白糖即可食用。黃﹑紅﹑橙﹑綠的色澤十分討喜。若不愛甜食﹐去除橘瓣或其他水果片﹐而放些鹽﹑香醋﹑辣椒油﹑蔥花等作料﹐就是道開胃的涼拌菜。

小徐說別小看這小小的榆錢﹐除了食用還具療效。能健脾安神﹐清心降火﹐止咳化痰等。聽他越說越神﹐我不禁對榆錢悠然嚮往起來。

他告訴我﹐在餐館打工﹐看多﹑吃多了油膩﹐特別思念家鄉的這份清淡味。待哪一天﹐存夠了錢﹐定先返鄉一趟﹐嚐榆錢鮮﹐以慰多年的渴念。他不知道﹐在他悄悄織起的榆錢夢裡﹐我這個聽眾﹐亦築起了夢﹐似已看見﹐那片片榆錢﹐正在新綠晴好的春日中﹐隨風漫天飛舞‥‥‥。

一過多年﹐沒想到前些日子看報上一篇文章﹐才知道原來這榆樹英文名就是Elm tree！自搬到這新墨西哥州﹐每天清晨與先生走在格蘭德河的步道上﹐都與它照過面﹐只是從沒留意﹐竟然不知它就是小徐日思夜念的榆樹﹗可惜與小徐已失去聯繫﹐否則拉著他來見﹐豈不讓他感動淚下﹖

與先生打定主意﹐隔天早上散步時摘它一袋回來。這樹挺喜歡陽光﹐耐旱﹑耐寒﹑耐貧瘠土壤﹑耐修剪﹐加上抗風力強﹑保土力強﹑生長快﹑壽命長﹐最適合栽種於我們這半沙漠地區。它枝葉開展﹐頂似傘蓋﹐能長個二﹑三十公尺高﹐身姿俊逸挺拔。


高聳入天的榆樹

我們運氣很好﹐正碰上工人用電鋸鋸下河岸步道邊幾截高大樹枝﹐棄置一旁。省得我們攀爬﹐就這麼輕輕鬆鬆地裝滿一袋。回家後﹐小徐的吃法﹐在腦海中走馬燈似地轉圈兒﹐最後﹐我們選擇了打蛋加蝦米來炒的簡易法。嗯﹗小徐說的沒錯﹐是有那麼股淡淡的清香﹐在廚房四處散放開來。


被坎伐後橫躺於地


先生專心採摘


榆錢炒蛋

嘴裡嚼著﹐心裡卻想起了小徐﹐他可圓了他的榆錢夢﹖此時清．陳維菘《河傳弟九體．榆錢》的詞句﹐翩然飛臨︰

蕩漾﹐誰傍？
輕如蝶翅﹐
小於錢樣。
拋家离井若為憐？
凄然。
江東落絮天。

不知愛榆錢的小徐現飄盪至何處﹖哎﹗流年似水﹐幾十年悄然而逝。小徐﹐如今﹐該已成老徐了吧﹗

6/27/2011 刊登於世界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