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骨折,在台時,每兩、三天就得去看醫生。當告訴醫生返美日期,他要我們延後兩個禮拜,擔心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不能行走的我,易得血栓,並說等水泡破皮處乾透,能全部打上石膏固定後走較好。實在是不想繼續給朋友添麻煩,醫生看我們不願延,也就勉為同意我們如期返回。
打電話聯絡長榮航空公司,一路上安排好機場輪椅服務。抵達洛杉磯時,長榮機場服務人員推著我,沒經平時冗長的安檢,優先快速通關。他們甚至多加一人,幫忙推我的行李。步出國際機場,約再走20分鐘轉進國內機場,搭乘西南航空的飛機回新墨西哥州。
飛機準時抵達,好友已帶著輪椅來接,還有親自做好的餐點,連水果也備齊,甚至準備了兩件禦寒的外套,怕我們走時是初秋,回來已是冬天,會冷。這份貼心的關懷頓時溫暖了我們旅途疲憊的身心,也驅散了冬夜的寒意。
次日,即電約足踝骨科醫生看診。帶上在台北照的X光碟片供醫生參考,但她還是給我重照了X光,看斷裂的骨頭長得如何?她很滿意地說骨頭沒長歪,不用開刀,就等它自己慢慢癒合。沒給尚未乾透的皮膚上藥就貼上了紗布,綁上了繃帶。問她怎麼瘀血腫脹還沒全消?「沒那麼快,還要幾個禮拜。」
長途飛行,血液循環不良,加上因怕上洗手間的不便,不敢多喝水,醫生擔心我會得血栓,要我每天打兩針,打上十天,自己或先生幫忙打。我哪兒敢?只有拜託先生打時手下留情。醫生已將處方電傳至藥房,回家途中,順道去藥房領了針藥,當晚就開打。
心想先生從沒給人打過針,休閒活動就是種菜,可別把針當鋤頭使。我如待宰的羔羊,不停地祈禱。他做事一向講求快速,酒精棉球在肚皮上一擦,還沒乾呢,立時就這麼一針扎下去,痛得我大聲驚叫:「能不能輕點兒?」每次打針,都像上戰場似的。我搬著指頭算,這是第幾針了?還剩多少針?臨到第九針時,感覺那痛就好像整個針頭全戳進去了,忍不住淚漣漣,先生也跟著緊張,兩個人的情緒都大受影響。先生無奈地放棄道:「妳不像是會得血栓的樣子,不打了!」
回來後,每天我都乖乖喝很多水,不時地動動腳趾頭,按摩小腿、膝蓋,以不傷到腳踝為原則,做抬高腳並彎曲膝蓋至胸部的運動,也不相信自己會得血栓。骨折所遭受的疼痛與不便已夠慘了,幹嘛還要受打針這個罪?好,就不打了!真要得了血栓,我也認了。這決定一下,兩個人都如釋重負。
第二天,驚見客廳茶几上,擺放了一瓶插著鵝黃、酡紅、粉紫的鮮花,先生說:「沒買到妳最喜歡的香檳玫瑰,不知這束妳可喜歡?」「好喜歡!」以往他總是在院子裡剪各種含苞待放的花送我,這次破例上店裡買,深感他這份心意,不是香檳玫瑰,我照樣喜歡!
回到熟悉的家,生活可不是一切如舊。行李箱擱在地上,無法收拾;早晨也不能沿著格蘭德河步道行走;家事更是偏勞先生承擔……坐在輪椅上,生活機能不再靈活,步調慢了下來,免不了浮想聯翩。
想起在台時,同學朋友們陸續來探訪,暢聊過後,楊於email寫著:我們這幾人的小聚是「一期一會」,他還附上這四字的出處與含義。原來是出自日本茶道用語,「一期」表示人的一生,「一會」則意味著僅有一次相會,勸勉人們應珍惜身邊的人,珍惜每一次的茶會。它也與日本禪當中的「瞬間」概念有關,意味著每一次的茶聚都是獨一無二的。好個「獨一無二」!的確,這是不能複製的,即使是同樣的人與景,隨著時間的移換,心境會不同,氣氛就不同,那感覺也就絕對不同。細細體味,焉能不好好珍惜每次獨一無二的相聚?!
友情如茶,香而清純,我讀出了楊心中對同學間情誼的珍惜。過去在校時,太年輕,不懂。那時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人生要奮鬥,就像登山,一心往上爬。現在已登上人生旅途的巔峰,慢慢往下走時,才驚覺、才懂得要好好珍惜。
走前那幾天,台北飄著濛濛細雨,四周綿延的山在滴翠,從朋友木柵住處,可眺望到貓空纜車,而現在眼前卻是孤絕的聖地亞山,我彷彿從輕柔的煙雨江南,回到了粗獷的塞北大漠。突然,沙漠的風,夾著雷霆萬鈞之勢,呼嘯而來。望向窗外,翩飛思緒中對過往的憶念就像揚起的塵埃,隨著狂風飛舞。相信待夜深風停以後,一切會是:塵歸塵、土歸土。
這一陣子,放不下手邊待做的事,急急趕著,沒料到體力不濟,人竟倒下,躺了好幾天。或許是腳傷、或許是不自覺積累的體力透支,最終身體發出了警訊。
病中,想了好多事,似悟非悟。夜半醒來,無法再入睡,卻未起身。在暖和的被窩裡,讓經誦,於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響著,就那麼~不思前,不思後,不思當下,將那隨風飛舞的憶念所攪起的圈圈漣漪,唸至如鏡波平,寂靜的心湖映出一朵蓮的澄明!
註:圖片摘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