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剛搬到新墨西哥州時，就喜歡上了這社區的寧靜整潔。春天來時，每天在後院勞動，修剪花枝、拔野草、澆水，不時看見左鄰右舍也在他們院子裡忙碌著。起初，僅禮貌地打聲招呼，後來熟了才漸漸開始攀談。

有一天左鄰的蘇珊隔著院牆問我：「能過來打擾妳嗎？想向妳請教些問題。」

「歡迎之至！我馬上進屋給妳開門。」放下院中的活，趕緊回房。

隔著窗，瞧蘇珊手裡拿了文件卷夾，已站在前門等候。迎她入內，奉上茶點。她先說些抱歉打擾的客套話，然後步入正題。

「我與查理結婚多年，一直沒孩子，看醫生做過檢查，也試過許多方法，依舊無法生育。查理已快四十歲，我也三十好幾，我們決定領養小孩，從孤兒院領養一個中國孩子，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她輕柔的語氣裡充滿了母愛。

我難掩心裡的疑惑，忍不住問：「為什麼是中國孩子？領養一個跟你們一樣膚色的孩子，不是讓孩子更容易融入你們的家庭？」

「一來，我仰慕中國文化；二來，美國國內待收養的兒童多為問題家庭兒童。母親酗酒、吸毒，造成健康有問題，或精神有創傷，而中國孩子比較健康，他們的母親或是貧苦的農村婦女，或是受過教育的，但礙於一胎化政策，只好犧牲了女孩子；三來，我喜歡中國人，他們工作勤奮、重視家庭倫理及子女的教育……」她侃侃而談，令我目瞪口呆。看來她做了一番功課，對領養這事比我清楚。

蘇珊看我這表情，索性繼續告訴我：「中國政府在美國成立了一個非常龐大的非盈利性組織『領養中國兒童家庭協會』。會員都是到中國領養了子女或正在等待領養子女的美國家庭，在美國40多個州有分會，不定期舉辦活動，會員間可彼此交流心得。領養中國孩子要辦許多手續，簽署各種文件。州政府還派出專職的家庭研究員，了解領養人的家庭財務狀況、有無犯罪記錄及對孩子的態度等等，寫好報告交由政府福利局批准。然後由經紀人將這些文件翻譯後轉往中國官方的『中國收養中心』，由中國方面進行審核。通過後，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了，也許一年，也許更久。」

「真不好意思，我知道的沒妳多，我能為妳做什麼呢？」心中十分歉然與好奇。

「收到一份關於我們要收養女嬰的中文資料，可否麻煩妳代為翻譯？」

翻開資料，是湖南長沙一間孤兒院出具的，我逐一翻譯，主要是介紹這一個月大女嬰被送到孤兒院的經過，以及她的生長與身體狀況。這女嬰出生沒幾天就被棄置在孤兒院門口，襁褓內僅塞了張嬰兒的出生年月日紙。蘇珊直說：「真可憐，待我們將她領回，一定給她滿滿的愛，讓她充分享受家的溫暖。」

從此後，一收到任何有關這女嬰的消息，蘇珊就迫不及待地與我分享。約過了一年，有一天，她急促地按門鈴，一踏進門就抱住我驚喜地叫道：「等到了！等到了！我們終於可以去湖南接她了。」她拉著我去她家，看看他們為嬰兒準備的臥室。有嬰兒床、玩具、洋娃娃、小衣服，甚至尿布、奶瓶，牆上還貼了些可愛的小動物圖案。她問我，還缺什麼？我回她「什麼都不缺，就等小人兒來入住了。」

雪麗來時，一歲兩個月，正搖搖擺擺學走路，跟著蘇珊滿屋子轉。蘇珊辭掉高薪工作，全心在家照顧她。於一般人眼裡，放棄這份優渥的工作，十分可惜，尤其在經濟不景氣，工作難找的情況下。但蘇珊卻說孩子的成長就這麼一次，錯過了，不可能重頭再來過。她以堅定的語氣說：「時光是金錢買不到的，我要陪著雪麗一起長大!」

撫養孩子既花錢又費神，挺辛苦的，可是看得出來他們夫妻倆很享受這份甜蜜的負擔，尤其當孩子牙牙學語，開口叫爹地媽咪時，聽在他們耳裡，那簡直是天籟。孩子撒嬌地在他們臉上親啄一口，那更是教他們心花怒放。雪麗不是美人胚子，但長得很甜，一笑起來，好燦爛，滿室生輝，讓人覺得一股暖意打從心底升起。別說是查理與蘇珊，連我見了她，都樂得暈陶陶的。

雪麗過兩週歲生日時，夫妻倆給她拍了好多照片，連同平日裡照的，他們一一整理好，寫上說明，貼進相簿，同時也把領養她的所有文件放在一本卷夾裡，裡面還有他們去長沙接她的來回機票、所住旅館的發票與在孤兒院拍的照片。蘇珊說等孩子大了，她要把這本卷夾交給她，讓她知道她是從哪裡來的。她強調做人不能忘本，雪麗應該學習中文、中國文化，將來也好作尋根之旅。

一般領養者都唯恐孩子知道真相，盡量隱瞞孩子的出身。真不敢相信，他們這對夫婦卻如此大度，為孩子設想得那麼周到。這份無私且超越國界的愛，讓我深受感動。

蘇珊說完，以期盼的眼神直勾勾地望著我：「對了，妳能不能教她中文？」

「這這這……，她才兩歲吔，是是……是不是早了點兒？妳不必這麼心急嘛。」突然拋過來的問句，竟讓我有點口吃起來。

「呵呵，的確是早了點兒。」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突然，眼睛一亮，想出什麼似的，興奮地補上一句：「不過妳可以先教她會話呀！妳不是說妳的孩子都會說流利的中國話嗎？」她記性可真好，不過她忘了，我的孩子是跟我生活在一起，在家時除了睡覺外，其他每分每秒都是暴露在中文的環境下，我要求他們跟我說中文，不能說英語，而且強制執行。但雪麗不是呀，她不是生活在我的屋頂下，不可能整天跟著我，學習上自不會那麼有成效。

我告訴蘇珊，這裡有中文學校，每星期六早上上課，待雪麗五、六歲時，就可送她去，正規有系統地學。

目前雪麗尚小，還不能送她去學校。衝著蘇珊無私的愛，我願盡份力，應承一週挪出兩個小時義務來教雪麗，練習會話。平時若還有其他機會，譬如我在後院勞動時，她們也可過來，我邊做事邊與她們聊天，輕鬆練習。如果我出門旅行不在家，就只好抱歉了，希望她能諒解，不至於先有過高的期待，屆時失望。蘇珊邊聽邊猛點頭，事情就這麼說定了。

看看還是小不點兒的雪麗，我寓教於樂，跟她玩起遊戲來。扳著手指頭，教她數一、二、三……指著臉上、身上的器官，說眉毛、眼睛、鼻子、嘴、耳朵、手、腳……或是廚房的水果，蘋果、香蕉、橘子，房間的桌子、椅子等等。分好多次學，先是單字，然後詞句，總之，一句句慢慢來。我讓蘇珊一起學，待我回家後，她們倆可彼此一再重複練習。小孩子學習能力很強，經過一長段時間後，漸漸地，我試著對雪麗只講中文，不管她懂不懂，要讓她專注地聽，逐漸適應，也讓她以中文回我，哪怕是說得結結巴巴，七零八落的。

時光荏苒，到了可入學的年齡，我陪同她們去中文學校註冊。開學那天，雪麗看到這麼多跟她一樣是黃皮膚、黑頭髮的小朋友，開心極了，加上她的中文已有初步的根基，第一天上課不至於鴨子聽雷而引起恐慌，表現甚佳。蘇珊也加入成人班，認真地學習中文，並到州立大學正式選修中文課。瞧她那股拼勁兒，彷彿要將中文融入她的血脈裡似的，真令人佩服。

數年後，蘇珊已可用中文與我交談。她坦白地告訴我：「當初學時，心想這中文怎麼那麼難哪？比起西班牙語、法語難多了，可是為了雪麗，為了有朝一日能語言無礙地陪她返鄉尋根，我一定要加倍努力，再難都要克服，絕不能退縮。不是說『萬里之行，始於足下』而且『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嗎？」瞧她已能自如地用上了成語，真為她高興。

我想對陌生的語文能精進如此，應是出於一份無私的愛！他們視領養的雪麗如掌上明珠，一切皆為她著想。相較於留在孤兒院的孩子，毋庸置疑，雪麗是十分幸福的。望著她甜美燦爛的笑容，心想她在他們長期的身教與言教下，必也擁有一顆良善的心。相信她將來定能把這份無私的愛繼續散播出去，發揮人世間的正能量，讓世界更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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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2016  刊登於世界日報副刊

圖片係摘自網路

祝大家猴年吉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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