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意的結晶
◎沈政男

看了幾個禮拜的奶粉加鹽案，沒看到任何相關心理分析。這案件在台灣司法史上相當罕見，甚至是絕無僅有，犯罪動機與手法值得探究。

「忌妒是一頭綠眼怪獸，」莎士比亞說。因為忌妒而殺人的案件，媒體社會版經常可見，但全部都是情殺，因為最深最利最痛的忌妒，就是愛情上的忌妒，亦即吃醋。忌妒是一種心裡的痛，極端的忌妒之下，胸口插了一把刀，理智瞬間當機，無法思考判斷，整個腦子只有趕快拔出刀子的衝動。

愛情上的忌妒，表面上牽涉男歡女愛，潛意識裡其實是親子關係。愛上一個人，會讓人心理逆行，退化成嬰兒，將對方當成父親母親那樣孺慕崇拜依偎倚賴，同時也渴望得到肯定讚賞撫慰關愛，由是形成了兩人世界。忌妒的產生，就是當這兩人世界裡，硬生生闖入了第三人，所挑起的情緒反彈。絕大部分人都可調適，年幼時、長大後，但有一些人從來沒有通過成長的考驗，在親密關係裡相當不安，永遠無法處理三人關係。

忌妒不限於情愛，任何三人關係裡都會有忌妒，只是強度遠遠不如。你跟他比較要好、他對你另眼看待，我就會忌妒；我被他讚賞、他多注意我，你就會覺得被比下去。兄弟、朋友、親戚、同學、同事、同好、同修，任何的三人關係裡，都會有比較、競爭、爭寵的議題。

這是心理學。用精神分析的角度來看，忌妒的原型源自父-母-我的三人關係，然後是母-我-弟（或姊妹）的三人關係，長大上學延伸出師-我-同學，工作以後有上司-我-同事，而結婚以後，又有婆-我-媳等等三人關係。

心裡酸酸痛痛恨恨、被比下去、被冷落、不如人的那種感覺，忌妒。羨慕與忌妒有些不同，羨慕是兩人關係，你有而我沒有的那種流口水感受，而忌妒是三人關係，本來的兩人關係要被剝奪而產生的恨意與敵意。

這案件最特殊之處，就在於忌妒的恨意，竟然是起源於婆婆與兩名媳婦的三角關係裡。

奶粉加鹽的那些鹽，物理上是氯化鈉，心理上其實都是恨意，忌妒的恨意，那些白色透明顆粒都是恨意的結晶。受害女嬰的伯母，本來是家裡唯一的媳婦，但兩年前小叔娶了太太，也就是後來的女嬰母親，突然有人加入了競逐婆婆關注的行列。

當然這兇手伯母不是一般人，才會如此在意這樣的三人關係。善妒之人，通常是自尊不夠穩固者。自尊不夠穩固，有可能是自卑，但也可能是用張牙舞爪來掩飾，看起來像是自大、目空一切。這種人隨時都想到自己，想到自己在別人眼中的模樣——別人對我評價如何？會不會鄙夷我？

這樣的人對別人的批評、輕微的冒犯非常敏感，經常引來極大反彈。女嬰伯母自覺失寵以後，用了方法要來跟女嬰母親互動，試圖把她當成自己人，以減少恨意，但想不到女嬰母親不能察覺女嬰伯母的橄欖枝，其實背後藏了槍枝。女嬰母親幾度不慎冒犯了女嬰伯母，比如將伯母小孩驅離房間、將女嬰母親送的趴趴熊棄置陽台等等，一般人看起來都不是大事，但對女嬰伯母而言，卻是自尊被踩在腳底下蹂躪。

其實當女嬰伯母懷疑小孩衣服被女嬰母親剪破的時候，就要當心了，這類人因為自尊不穩固，很容易多疑，以為人家都在針對她。可惜女嬰母親似乎不能處理這樣的忌妒之心。

這案件還有不少難解之處，比如為什麼女嬰伯母會想到奶粉加鹽這樣的報復方法，因為一般人並不曉得鹽吃太多會有什麼立即的傷害。還有，一般母親為嬰兒餵奶都親力親為，非常小心，如果奶粉有異狀，為什麼一直沒能發現。但無論如何，這案件的犯行動機就是來自忌妒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