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夫棄子的女狼
◎沈政男

200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英國小說家多麗絲萊辛，過世了，享年94歲。她是史上第11位諾貝爾文學獎女性得主，也是諾貝爾獎最老的女性得主。

2007年被告知得諾貝爾獎那一刻，她正在外面逛街，當記者湊近向她報喜，她的反應是：「我毫不在乎！（I couldn’t care less）」。後來還說，諾貝爾獎頒給她這個老婆子，是因為不能頒給死人，趕快趁我翹掉（pop off）前頒一頒。

這女人就是這麼豪爽，心直口快，想講什麼就講什麼。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愛怎樣就怎樣的多麗絲萊辛。看了她的生平以後，久久震撼不已的是，她在1949年，30歲的時候，為了追求文學生涯，拋夫棄子，從非洲到英國展開新生活。

萊辛的父母移居現在的伊朗，在那裡生下萊辛，幾年後搬到了現在的辛巴威。這女孩從小就知道自己要什麼，十四歲輟學，一邊擔任接線生，一邊自修讀書、學寫作。很早婚，十九歲就嫁給第一任先生，生下兩個小孩，但幾年後離婚，因為她那時眼界已開，被二戰後歐洲風起雲湧的共產主義運動吸引，無法再忍受平凡的居家生活。她不久跟第二任丈夫，一位共產黨員結婚，產下一子，但第二年就離婚，因為當初結婚就說好，是為了幫忙掩護他的共產黨身分。

1949年，萊辛決定要到英國發展，於是帶著第二任婚姻生下的小兒子同行，但把第一任婚姻的兩個小孩留給前夫。在那個保守的年代，能做出這樣拋夫棄子的舉動，不是普通地狠心。

這就是她筆下的「自由女人」嗎？還是自私女人？她一生到老，對於拋夫棄子這件事完全沒有後悔愧疚，因為她是永遠向前衝的典型，為了追求自我實現，什麼都可不顧。

「自由女人」就是她的代表作，大部頭一千多頁的小說《黃金筆記》的主題，描述一位女作家對於身體、情慾、創作與精神向度的自我追尋與覺醒。這本小說在1960年代初期出版，成了當時女性主義的必讀經典之一，與西蒙波娃的《第二性》齊名。

《黃金筆記》這書挑戰當時禁忌，大膽書寫女性情慾，底下是我翻譯的書中片段，這書台灣沒有中譯： 

「陰道高潮是情緒，此外無他，感受上是情緒，而用感覺來表達，那些感覺與情緒無法區分。陰道高潮是一種融化，融化在模糊陰暗遍及周遭的感覺裡，像在溫暖的漩渦裡迴繞。陰核高潮好幾種，它們比較強烈（那是男性用詞），比陰道高潮強烈。可能有一千次戰慄、感覺等等，然而只有一種真正的女性高潮，而且那是當一個男人，出自他所有的需求與慾望來要一個女人，而且索求她所有的回應。其他任何東西都是替代物，是膺品，最沒有經驗的女人用本能就能感受出來。」

看得出來這是小說內容嗎？根本是性學論文嘛。這書就是這樣，夾敘夾議，寫性解放、共產主義的幻滅等等。

上面那段可以看出，萊辛崇尚陰道高潮，跟當時正興起的陰蒂高潮主張，背道而馳。萊辛後來抱怨，她被當成女性主義的象徵，並非自願，她甚至在2001年，公開鄙夷女性主義者不過是一群攻訐男人的肥婆子。

非常自戀，目空一切的女人，雖然她的文學成就非常高。從另外一件事也可看出她的個性。她有一次刻意用筆名把稿件寄給出版社，結果被退稿了，證明出版社根本不給新人機會，都只看作者名字。

她非常多產，寫了五十多本書，這跟她活很久也有關。她什麼都寫，甚至都已成為文壇大師了，還下來寫科幻小說。

甚至對精神醫學都很有興趣，她跟英國的反精神醫學者R.D. Laing是好朋友，一起寫書，立論基礎就是根本沒有精神病這回事，都是特殊感官經驗，被用政治手段貼上異常的標籤罷了。她後來還對神祕主義產生興趣，信奉蘇菲教派。

生命力旺盛到令人心驚的女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