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足
◎沈政男

小時候上學最期待的，就是遠足了，老師同學一起坐遊覽車到風景名勝，吃吃喝喝談談笑笑，拍照買紀念品四處逛逛。

老年日間病房的阿公阿嬤，小時候大都沒有上過學，失智以後來這裡上課，反而有機會參加這麼有趣的活動，很多人一聽到要外出郊遊，都興致勃勃，笑容滿面。帶阿公阿嬤們出去玩是很有意義的事，但因為工程浩大，一年只能一次。老年照顧就是這樣，人力需求很大，得靠大量志工幫忙，否則單靠家屬與專業照顧人員，很難成事。

前幾年去過了八卦山、羊咩咩樂園、寶島時代村，老人家走路慢體力有限，都是半日活動，坐點車、走走看看、中午在外吃一頓，暫時脫離熟悉的環境作息，眼耳鼻舌嚐新嚐鮮，老人家就很高興了。跟小孩一樣，即使到附近的社區公園跑跑跳跳盪鞦韆溜滑梯，都玩得不亦樂乎。

為什麼長大以後，就得想不開地花大錢勇闖天涯？感官敏銳、心胸開放，咫尺就是天涯，眼前就是宇宙，否則即使去到世界的盡頭，一樣看不見事物的精髓，品嚐不到旅遊的真諦。失智老人家有大智慧，所有尋常景緻既已從記憶寶庫抹去，天地間一切如新，不像一般成人看世界，都被成見套住。

前天上午十點，我們從病房出發，坐遊覽車到十分鐘車程以外的農場遠足。事前規劃很重要，三十多位老人家都需一對一陪伴，走路防跌，上廁所陪伴，吃飯的時候幫忙夾菜添飯。除了病房工作人員，有實習的職能治療系學生，還有好多位志工，人數比阿公阿嬤還多。我也被指派照顧一位病房裡失智最輕微的阿公，他步伐平穩，手腳俐落，幾乎不太需要協助——沒辦法，醫生只會開藥，照顧能力非常有限。

遊覽車位子不夠，有些人得自行開車，我就負責載了四位年輕的職能治療系學妹。她們來自各學校，中山、長庚、成大、義守，療養院因為病人多，是很好的實習環境。

光是扶持老人家上車下車就是一項工程，大家到了農場以後，稍事休息，導覽人員就來帶領阿公阿嬤前往參觀。導覽員是一位頭髮斑白的瘦高歐吉桑，年紀恐怕也不輕，認真風趣，一樣跟大家叫著阿公阿嬤。那農場專營菇類栽培，木板搭建的菇寮，有日光燈照明，但些許陰暗，地上立著一座座鐵架，上頭置放一只只一千西西寶特瓶大小的培養太空包，頂端開出蕈狀植物，杏鮑菇、秀珍菇、巴西蘑菇，甚至還有靈芝，我從來沒看過，感覺很新鮮。

出來玩，景物新奇，老人家腿力都會變好，走了半小時繞了菇寮一圈，沒有人喊累。這農場遊客還不少，有一群穿著橘色運動服的小朋友來戶外教學，一看到阿公阿嬤，在老師帶領下大聲問好，老人家聽了笑開懷。

中午就在農場餐廳用餐，吃菇類大餐，都是素食，做得非常精巧。有一道仿東坡肉，將冬瓜滷成肉色，底下蓋著香菇做的素肉，外觀與口感都神似到讓人驚訝。我幫阿公添了一碗番薯飯，其他菜色他大都可以自己夾取，只是有時會把挖沙拉的湯匙伸進湯品裡。

飯後，實習的職能治療系學弟妹帶著阿公阿嬤做遊戲，他們用肢體表演，讓語言功能較差的老人家猜動物名稱，很有創意，一旁志工都忍不住一起搶答。阿公阿嬤玩得高興，體力比我還好，我趁著遊戲時間阿公不需看顧，在一旁發揮我歪頭打盹的功夫，小睡幾分鐘。

大約一點半左右，吃飽喝足玩夠了，打道回府。那農場有些偏僻，我路感又不是很好，在田間小路上左彎右拐，竟然迷失了，後座的學妹們一定臉上三條線，想說難道失智會傳染嗎？

為了答謝學弟妹幫忙，我買了鎮上的名產麻糬給他們吃。如果不是來實習，恐怕也不會來這裡，希望離開以後，還能記得這裡的甘甜滋味。

第二天的診療團體，我問阿公阿嬤：「昨天有去哪裡玩嗎？」，連續問了幾位，都紛紛搖頭說：「沒有啊，哪有？都來這裡上學啊。」哇，怎麼忘得這麼快啊？真是枉費……

呵呵，其實照顧失智老人家就是這樣，一天的快樂有一天的意義，在人生的最後的一段旅程裡，讓老人家每一天都過得開開心心，就是成功的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