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又來生
◎沈政男

今年的金曲獎頒獎典禮在昨晚舉行，我照例守著電視從星光大道看到將近十二點，我從小就是流行歌曲迷。每年金曲獎典禮若有空一定會看，比如去年那天，我剛好到員林演講，傍晚回來一打開電視，就看到Dennis與楊千霈訪問從紅毯走來的歌手與創作者。

今年的金曲獎是第二十六屆，很稀奇的，〈島嶼天光〉這首太陽花學運主題曲獲得了年度最佳單曲，這是破天荒，卻也意義非凡。第一屆金曲獎在１９９０年１月舉行，兩個月後發生了什麼事？野百合學運。然而純就音樂成就來說，〈島嶼天光〉實在擔當不起「年度最佳」這樣的頭銜，雖然這首歌也是不錯。

〈島嶼天光〉得到年度最佳歌曲頭銜之奇怪，就好像把「年度最佳社運」，如果有這樣的獎項，頒給了江蕙演唱會搶票運動。江蕙在昨晚拿到特殊貢獻獎，這是今年金曲獎第二個奇怪之處。江蕙還要開演唱會，演唱生涯還在進行，怎麼會頒給終生成就獎？難怪連江蕙自己都覺得領這個獎太早了。

昨晚另一個終生成就獎頒給了陳揚這位介於流行與古典之間的作編曲大師，聽他講起話來不很順暢，才知道他已經中風了。很巧的，江蕙與陳揚昨晚同台獲得金曲獎殊榮，而在１９９０年的第一屆，兩位也曾同台領獎。

這是我查文化部網站的資料發現的。為什麼去查？因為我對蕭煌奇五年之內拿了三座最佳台語男歌手，很有意見。一個獎項這麼密集被同一個人拿走，根本失掉了獎勵的意義。蕭煌奇應該去跟諸多國語男歌手相拚，而不是守在保障名額裡。金曲獎用語言來做獎項分類依據是一件奇怪的事，國外的流行音樂獎不會這樣處理，而是用音樂類型來區分，比如搖滾、嘻哈什麼的。金曲獎應該考慮取消台語獎項，跟國語合併競賽，因為台語流行歌的水準已經不需要保障名額了。

１９９０年的第一屆金曲獎就是這樣。看到附圖的入圍名單沒有？第一屆金曲獎的最佳女歌手得主是江蕙，一起入圍的還有張清芳與蔡幸娟等國語歌手。當年的金曲獎就是不分語言，只憑音樂實力。或許有人會說，那是因為當年歌手與作品比較少。錯了！那是唱片業的黃金年代，一年賣個幾十萬張，大有人在。

第一屆金曲獎也有「年度最佳歌曲」這一個獎項，得主是潘美辰的〈我想有個家〉。潘美辰已經好久沒有出現在台灣電視裡了。那年這獎項的入圍歌曲有十首，有國語有台語，還有人一次入圍了兩首，那就是〈今生又來生〉與〈說起往事〉，都由同一位歌手主唱。

有人記得〈今生又來生〉嗎？前一陣子，我腦海裡一直浮現一個優雅高亢婉轉的女聲，唱著我想不起歌詞的歌，只有片段旋律，反覆在我腦子休息的時候，自動浮上心頭，成為懸念。

至少要想起一、兩句歌詞，才能google吧！那一陣子，我三不五時叫出那段旋律，嗯嗯啊啊唱著，想要喚起一點點歌詞記憶。明明記得，但想不起來的感覺很不好受，總算努力了好幾個禮拜，想起了「我將今生的愛，託付給……」這幾個字，趕緊上網一查，嗯，找到了，是〈今生又來生〉。

記憶從來沒有真正抹滅，只是想不起來。雖然已經二十幾年了，網路上可以找到這首歌的影片，當熟悉的曲子響起，一下子將我帶回了１９８９年。

那是我在台大總區就讀大二的日子，還沒搬到仁愛路的醫學院。那時經常到公館晃蕩，吃飯吃冰逛書局看ＭＴＶ什麼的，生活是如此自由愜意。這些往事我在〈深夜講堂〉裡雖然描述過，但還有很多細節沒有提到。比如〈今生又來生〉，就是那時一個晚上，我在羅斯福路上的金石堂書局裡頭聽到的。那時我正倚在一樓角落音樂書籍區選購民謠吉他歌本，突然天花板的音箱流洩出高亢、圓潤又優雅的女高音，唱著「我將今生的愛，託付給多情的風……」

我馬上被這歌聲吸引，隔天趕緊到新生南路窩在橋下的光華商場買錄音帶來聽。女歌手叫王維芳，由當時與陳揚齊名的作曲家城振銘寫歌，整張專輯都是帶點校園民歌清新樂風，又有聲樂技巧的歌曲，除了〈今生又來生〉，另外一首〈說起往事〉當時也常被媒體播放。

今天再聽到這兩首歌，一下子將我帶回了當年的金石堂書局角落，還記得地上鋪著實木地板，上去得脫鞋子，幾個書櫃都是音樂歌本，我在那裡買了好大一本的日本歌謠歌本。那書局有兩層，地上一樓賣書，地下室是文具部門。金石堂是那時剛流行的新穎連鎖書局，誠品才剛要出現。當然書店街是重慶南路，或者買教科書都到公館的其他書局。

那時從金石堂出來，會到附近巷子口的攤子買胡椒餅。公館那攤胡椒餅就是在１９８９年開賣的，我記得非常清楚，那時第一次吃到這麼美味的鹹餅，驚為天人。金石堂對面的台電大樓是反核遊行出發點，走進巷子裡是溫州公園，旁邊的長老教會辦事處是我們舉辦學運生活營的地方。

當然還有更多更多回憶了，留待往後述說吧。今天在網路上搜尋王維芳的消息，赫然發現，她在兩年前過世了，才五十多歲，當時擔任蒙藏委員會處長，出差到西藏回來後第二天猝逝。王維芳是歌唱天才，第一屆政大金旋獎冠軍得主，但出了這張入圍金曲獎的唱片以後，就退出歌壇了，她後來念到了政大博士，走上公職生涯。她的歌唱實力不遜於許景淳、齊豫這些女高音，但似乎對演藝生涯興趣不大。

金旋獎造就了好多位知名歌手，包括張雨生。張雨生在１９９０年的第一屆金曲獎入圍了最佳新人，但那屆頒給了伍思凱，而伍思凱正好是昨晚金曲獎的評審團召集人。王維芳雖然當時入圍了兩首歌，但沒有出席頒獎典禮，似乎是因為不滿意彩排，可見她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

今生又來生，就這麼流轉而過。這兩年金曲獎，還有人記得王維芳嗎？應該值得一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