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破船
◎沈政男

今天７月１３日是日本歌手中森明菜的五十歲生日。其他日子寫名人生日紀念文，大都先要查閱網路上的「歷史上的今天」這類資料，但今天不必，因為中森明菜是我高中時代的偶像，三十年前就已記得她的生日是７月１３日。

「與你分手的早晨，我不知道寂寞如此難熬，我是情海裡遇難的破船……」１９８７年下半年中森明菜發行了〈難破船〉這支單曲，歌詞這麼寫著。她在電視上每次唱每次落淚，因為那時她與近藤真彥的戀情受挫，這首歌正好唱出了情傷的痛苦。

〈難破船〉這首單曲似乎沒有收錄在中森明菜的專輯裡，但在台灣，這首歌與其他歌曲一起被錄在同一張卡帶，放到唱片行裡販賣。那是ＣＤ剛起步，卡式錄音帶還是最大宗的年代，也是盜版唱片猖獗的年代，念台中一中的我放學以後，沿著三民路騎著單車，到了太平路口的來來百貨手把一轉，眼前就是整箱整櫃擺著盜版日文卡帶的唱片行。

至今記得盜錄商叫旭聲，橙紅外殼相當醒目，在架上排成一整列專櫃。今天傍晚在老家儲藏室仔細再找一遍，確定沒有留下任何一卷當年買的中森明菜的錄音帶了。１９８７年１０月，我上了大學，脫離男校生活，開始結識女孩子，就逐漸把中森明菜忘掉了。

但在整個高中三年，還有重考一年，中森明菜為我在滯悶枯燥的升學歲月裡，加添了幾許思春慾望的人味，她的歌聲與影像也在我腦海營造出一方放鬆、幻想與轉移心思的空間。我實在太喜歡她了，她的每首單曲我至少都聽過兩百遍以上。不用說房裡貼著她的海報，還曾經拿起鉛筆畫一張她的素描像，貼在臥房門板上。

中森明菜在１９８２年十七歲時出道，她是歌唱比賽出身，參加到第三次才以山口百惠的〈夢先案內人〉奪冠，也獲得唱片合約。她是東京人，家境還可以，從小學芭蕾，但十三歲就打定主意要成為歌手，顯然是一個自幼清楚生涯方向的人。

中森明菜的第一張單曲是〈慢動作〉，賣得還可以，第二張〈少女Ａ〉才開始大紅。〈少女Ａ〉後來被林淑容翻唱，取名〈單身女郎〉，是中森明菜唯一被翻成國語的歌曲。從１９８２年第三張單曲〈第二段戀情〉開始，一直到１９９０年的第二十五張單曲〈水中之花〉為止，她總共發行了二十一首冠軍單曲，其中更有十四首連續奪冠。中森明菜總共也有十八張專輯得到排行榜冠軍，這樣的成績在日本唱片史上排在七到十二名左右，排在她之前的，扣掉團體組合，只有濱崎步與松田聖子。濱崎步是平成歌姬，屬於不同世代，而松田聖子的唱片雖然賣得比中森明菜好，但中森明菜在１９８５年與１９８６年連得兩屆日本唱片大賞，歌藝受到肯定，這是松田聖子所欠缺的。

我應該是在１９８３年才開始聽中森明菜，那時已經是高一。整個國中時代是港劇稱霸的年代，電視看港劇，錄音帶聽港劇主題曲，還不知道日本歌。後來是看到我的崇倫國中死黨賴隆興在聽松田聖子，引發我的好奇，輾轉發現了中森明菜。

松田聖子從頭到尾都是偶像派小女孩嗓音，但中森明菜在出道兩、三年後找到了自己的特色，也就是發揮她擅長的中低音域，在淺唱低吟中傳達深厚的感情，這在日本女性流行歌手來講比較少見，一下子讓大眾想到了已經退隱的山口百惠。

中森明菜的歌曲都是情歌，但取材豐富，闡釋多元，製作精巧，從各種角度來包裝她的歌聲與形象，而能引發廣大共鳴。比如踩進愛情禁區的少女、為愛乘風遠颺的女人、流浪撒哈拉的寂寞芳心，甚至是莫測高深的吉普賽女郎等等，花樣很多，曲風有快有慢，每一首她都演繹得飽滿流暢，十分到位。她的中氣與音域都不到唱將等級，但口氣與情緒表露都有可觀之處。〈北翼〉、〈十誡〉、〈孤獨〉、〈眼淚不是裝飾品〉、〈黑色探戈〉、〈予感〉等等，都是名作。

當然對大男孩來說，最先是被她的長相迷倒了。圓潤的臉蛋、深情的眼神、俏麗的瀏海，還有最經典的，微張微嘟的粉嫩嘴唇，搭配當時台灣尚做不到的化妝技術，那呈現在螢幕與照片之上的完美形象，根本不是思春少男可以抵擋。我記得重考那一年，晚上在台中一中附近的東華補習班自習到疲憊了，總會蹬上單車，迎著初春晚風，在市區街道左彎右拐，去到民族路附近的一家賣錄影機的電器行，在店門口倚在單車上，觀看櫥窗電視裡播著的中森明菜ＭＶ。

那時因為聽日本歌，也連帶對日本這個國家發生興趣，於是到台中圖書館黎明分館借了當時很紅的《日本第一》這本書來看。１９８０年代日本電視與汽車橫掃歐美，世人驚見日本崛起，紛紛對其成功之道感到好奇。我也到台中文化中心借日語教材來自學，也買了日文字典，但課業實在繁重，沒有持續學習。

高中時代沒什麼零用錢，好不容易打工賺到了一些，我趕緊到中山路的三榮書局，把垂涎了好久的中森明菜寫真集搬了下來付錢。重考上了第一志願，補習班頒發獎金，母親讓我自由運用，我毫不思索就到中正路的電器行買了一台東芝錄放影機，第一次可以在自家客廳看偶像唱歌跳舞。

那是１９８７年，中森明菜在那年唱了〈難破船〉這首帶有不祥預兆的歌，從此她的歌唱生涯開始盛極而衰，逐漸走下坡。情傷似乎帶來了憂鬱情緒，她後來甚至幾度為了近藤真彥自殺，不僅影響演藝形象，也使得衝刺事業的元氣喪失不少。中森明菜至今未婚，似乎是個多情又脆弱的女子。

上了大一以後，社交開闊起來，平面世界裡的偶像已經難再激起心底漣漪，或許也因為過了青春期迷戀偶像的年紀，我把中森明菜的卡帶都留在台中的家裡，沒有帶到台北。

網路時代到來以後，偶而想起年輕時代的偶像，會在網路上找出中森明菜的歌回味一下。歌詞依然不曉得唱些什麼，但旋律都是熟到不能再熟。中森明菜邁入中年以後，越來越消瘦，臉上也總是浮泛著一抹陰鬱，似乎一直有情緒的困擾，甚至傳出她倚賴菸酒度日的消息，真像是一艘人生航程裡的破船。

可喜的是，消沉了一段時間以後，中森明菜重新找回歌唱熱情，以歌姬形象翻唱許多日本老歌，得到不錯迴響，再創事業第二春。顯然，她心中還是住著那個努力參加歌唱比賽，想要唱歌給別人聽的十幾歲女孩。

今晚聽她翻唱山口百惠的名曲〈秋櫻〉，嗓音同樣低沉，感情也都醇厚，但中森明菜的版本更多了一絲成熟女子的滄桑，聽起來更讓人倍感蕭瑟凜冽。

去年底的紅白歌合戰，一聽到中森明菜會現身，我馬上守在電視機旁看ＮＨＫ，果然看到了久違的偶像。那時聽說今年會出新專輯，但至今仍無消息。

看到年輕時的偶像，就會看到當年的自己。中森明菜依舊喜歡唱歌，她的歌聲還是迷人，希望她可以繼續唱下去。

生日快樂，中森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