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嫌隙

        春花往生之後,後壁溪早上洗衣的村婦們又開始有了新的話題,她們對春花 “死不瞑目”繪聲繪影.傳說從這裡開始,但繞過一圈最後又回到這裡,過程又浮誇的增加許多元素.剛開始傳言暨快又多,幾天後傳言逐漸淡了下來,說法也漸趨於一致

        林家本來就人丁單薄,春花希望素蘭進門之後能為林家早日添子添孫.可是一年過去了還没有消息,春花耐著性子繼續等待,第二年又過去了還是不見動靜.

       春花這下終於耐不住性子,有一天下午直接找來媳婦明著說:素蘭啊,妳也知道我們家人口少,如果早一點生個兒子家裡也會比較熱鬧,況且我年紀也漸漸大了,總希望早日抱抱孫子.

       一個閉塞鄉下長大的女孩,面對這種問題難免尷尬,尤其是自己的婆婆,她羞愧的不知如何回答,又感於傳宗接代責任重大,她無奈也無法逃避只好默默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又過了一年,春花還是盼不到好消息,她開始帶著媳婦到各處廟宇求神拜佛,特別是供俸註生娘娘的廟宇祈求好孕.

       可是造化弄人,一等再等,一盼再盼,日子久了,耐心也就沒了.春花開始懷疑素蘭的命格,是否命中註定没有子嗣,她認為生育都是女人的責任.於是在人前人後提到媳婦,話裡總帶著冷言冷語不留情面.

這些話傳到素蘭耳裡,她也覺得委屈,她何嘗不想有兒有女,這樣她的生活才有重心,努力才有目標.如今,她必須扛下所有的責任.

       其實,剛開始素蘭的心是著急的,後來逐漸轉為壓力,到最後則轉為憤怒.她為了逃避這些冷言冷語,没事的時候她就往娘家跑.

       素蘭娘家看到她回來總是悶悶不樂,眉頭深鎖,為人父母的除了心疼還有更多的不捨.有一回素蘭一到家,叫一聲:阿母  眼淚就一顆一顆的掉下來,母女倆抱在一起痛哭.等情緒較為平靜之後,母親對女兒說:素蘭,當初阿母答應妳這門親事,如今害妳受苦.

       素蘭聽了又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只是,想到自己的委屈還要連累到父母,她的心裡更加的難過.

因為素蘭有事没事就往娘家跑,雖然暫時找到了避風港,但嫁出去的女兒如同潑出去的水,素蘭的舉動更加深了婆媳之間的鴻溝..

       在這種氛圍之下,財旺確實很為難,一方是有生育養育之恩的母親,一方是他要和她共渡一生的妻子,他不能有任何偏倚.但令他最痛苦的是,他完全不知道問題出在那裡,因此他沒有任何立場去說服那一方.這在母親和妻子看來,他是軟弱的沒有擔當的.

      春花往生之後,照理說這些冤怨情節應該告一段落,無奈市井間的傳言又喚起素蘭的記憶.雖然當初秀秀並沒有明顯的行為和嫂嫂素蘭作對,但基於同情母親,在素蘭眼裡直覺上也就認為她和母親是站在同一陣線,這個念頭一旦深植在素蘭心中..

      每天早上,後壁溪的洗衣婦仍舊三姑六婆的談論著八卦,偶而聊到春花和素蘭婆媳不和的話題,村婦們總認為春花背對著媳婦人前人後冷言冷語有失長者厚道,但基於家族的傳宗接代不孝有三無為大的觀念,多數人以同情的心看待,倒是素蘭仗著娘家撐腰,讓人覺得娘家有失立場.

       這些日子來,素蘭也感受到這些是是非非的流言,無時無刻像一把無情的箭朝著自己四面八方襲來,自己也變得神經兮兮的,好像所有的悄悄話都是針對她而來.冷不勝防.

       一天中午,秀秀從田裡工作回來路過一棵芒果樹下,累了,於是停下來在樹下休息.沒多久,長腳也從山上下來路過這裡,看到秀秀在樹下休息,想到這一陣子聽到的風風雨雨,於是趨前關心的問道:最近家裡都還好吧?

秀秀回說:謝謝您的關心,現在家裡都好. 只是談到逝去的母親時,秀秀的眼淚不知不覺的流了下來.

       秀秀和長腳巧遇本來是一件溫馨的事情,可是傳到了素蘭的耳裡就質變為吃裡扒外到處說人壞話的小人.

       有天,秀秀從外頭回來,在遠處就聽到哥哥和嫂嫂大聲的談話聲音,走到門口仔細一聽,倆個人好像在爭論什麼.

       秀秀腳剛踏進家門,素蘭就不給臉色的說:秀秀,一個女孩子行為舉止要自重一點,在男人面前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

      秀秀對這突如其來的責問,心裡是一頭霧水.於是心平氣和的回說:嫂嫂,我沒有做什麼不得體的事啊!

       素蘭心想,這女孩真會裝,不但不聽教還要強辯,於是更加氣急敗壞的大聲嚷嚷說:還說沒有,妳那天不是在芒果樹下對長腳哭哭啼啼的,妳有什麼委曲?不要老是在背後說人壞話.

       秀秀想解釋,可是素蘭不聽,素蘭撂下一句話:鴨蛋蜜蜜還是有洞,自己做的事,天有在看.

       秀秀忍住淚水,嘴裡重複著嫂嫂說的那句話:天有在看.

       秋天是個收成的季節,家家戶戶都忙著農作物的採收.

      秀秀看著家裡養的二頭成豬已經長大可以出售了,如果趁著中秋節之前賣掉也許可以賣個好價錢,順利的話今年或許可以過個好年,於是她把她的想法跟哥哥商量,請哥哥找個猪販商來買.

       很快的,財旺和猪販商談好了日子

       從決定要賣的那一天開始,秀秀每天晚上深夜都會起來為二頭大豬再餵食一次,希望把豬養得又肥又壯,賣個好價錢.雖然每次起來都是睡眼惺忪好想睏,但秀秀覺得如果能够増加幾公斤多賣一些錢再辛苦也值得.

       在商人來的前二天,財旺家位於後壁溪上游山上的苧麻正好要採收.鄰居們知道了也自動過來幫忙.

       苧麻的採收過程繁複,需要許多人工,尤其收割後的去骨,剝皮取纖維都是利用晚上大家有空的時候請鄰居來幫忙,來的人在院子裡的曬谷場每個人排排坐在長木板椅上工作,主人點亮電石燈火,第一天先去骨,然後纖維帶皮拿去小溪泡水,第二天再取回來去皮取纖維.因為這些工作都要很多人幫忙而且做到很晚才完成,所以主人還要為來幫忙的人煮點心吃宵夜,對主人來說是個忙碌的晚上.

        因為太過於勞累,秀秀那天晚上一躺下來就睡著了,而且一睡到天亮,錯過了晚上餵食猪隻的時間.第二天商人天微微亮就來了,商人帶著二名助手先和財旺談好細節,然後直接往猪舍走去,秀秀跟著過來,然後素蘭也來了.

        二名助手手腳俐落的用麻繩往豬的後腳一套,再用力一拉,若大的豬就應聲倒下,商人快速的綁住四隻腳,秤鈎鈎上,二人用力抬起,秤砣在秤桿上移動,平衡,重量決定了,交易也就完成了.這些過程都看在素蘭的眼裡.

       素蘭對秀秀昨天晚上没有適時起來餵猪心裡就頗有微辭,商人離開之後,素蘭對財旺說:要不是秀秀偷懶我們應該可以多賣一些錢的.

       財旺覺得素蘭講話太不近人情了,於是淡淡的反問了一句:我們昨天晚上不是都忙得很晚才睡嗎?

      素蘭心裡想的只有錢,她馬上頂回去說:但是要看時間啊,偷懶也不應該在這個時候.

      財旺說:秀秀平常都很努力的工作,她究竟還是一個女孩子啊,妳就不要再挑她的毛病了.

      素蘭:我挑毛病?她就是被你們寵壞了,小時候没有教好長大當然管不了了.

      秀秀冷眼旁觀,她知道嫂嫂對她成見很深,尤其母親去逝後村子對嫂嫂有很多負面的傳言,更加深嫂嫂對她的不諒解.她也曾試圖去解開她和嫂嫂之間的結,可是嫂嫂個性固執就是聽不進別人的意見.

      可是當秀秀聽到嫂嫂批評母親的時候,她再也按捺不住壓抑的心,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她說:嫂嫂請不要批評母親,她是一個好人

       素蘭沒有料到秀秀會對她反駁,一時怒氣難遏,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大聲咆哮:你們都是林家的人,只有我是外人,才會受到這樣的欺負.

       財旺不想再說些什麼,他瞭解素蘭的個性,他深深的感覺到,家不是講理的地方,他寧願保持沉默.

      秀秀像一隻受傷的小鳥,無力高飛,也找不到疪護的埸所.

                                                                                                          (下回待續)